“下面我们来接听一位听众的来电。”
一阵忙音,一个电话打进了钰电台。
“喂,您好。”顾遇笙对着话筒柔声道。
“故渊…”
迟念妤的手莫名开始颤抖,她甚至拿不稳电话,说不出话来。
“是我,您有什么烦恼要跟我倾述呢?”
迟念妤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止是早上的荒唐事件还有过去的一些尘封已久的事情。
争执,嘈杂,污蔑,背叛,抛弃,谩骂,血腥,污秽…骤然如走马灯一般一帧帧在眼前浮现。
可笑的是,那时的自己没有拨通电台的电话,通天塔坍塌了,她没有机会与她的神明对话。
可如今通了,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她长舒一口气,仿佛灵魂也被呼了出来。
顾遇笙在电话那一边平静的等待。
“故渊,是不是人总是这样,在纯白的表象之下,交织着丑恶的谎言。”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深渊,探过去瞧,没有红色的彼岸花,只有漫天的黄沙,肆无忌惮的席卷着,带着无尽的失望与迷惘,孤独与无助。
这种思考人生的语句,顾遇笙是常常听见的,它们听起来都差不多,他已经可以应对如流。
“当然不是,即使是谎言也会黑白之分,善恶之别,既然您已经打通了这个电话,那不如把您经历的事情与我们分享一下。”
闻言,迟念妤走到窗边,望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嘴角扬了扬,双眉却还是皱着,好似想通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保持着微笑,把早上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所以啊,所谓白色,善意的谎言,无非是角度不同罢了,但只要是谎言,就一定会有被伤害的一方,冠以纯洁的善良,怕是有些牵强。”
迟念妤的声线并非带有女生的尖锐和纤细,反而带着成熟和深沉,听起来并不像她这个年龄的人,又因为她性格的缘故,嗓音总是带些温和柔软,很是独特。
从前她曾帮同学冒充家长给老师打电话,结果她刚刚开口,那个年过而立之年的青年女教师便开始一口一个姐的叫她,实在是令她哭笑不得。
顾遇笙听到这些,脊背无故冒了不少冷汗,怪不得他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直到电台弹幕里从此起彼伏的讨论声转变成询问是不是掉线了的时候,顾遇笙才缓过神来。
“抱歉,冒昧地问一下,您…不会在鹿鸣吧?”
迟念妤被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愣了几秒才答:“是…”
钰电台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灯火阑珊,万籁俱寂。
“我说哥,我这刚开了把排位您电话就打过来了,您…”
王人杰极其不耐烦的接了这个深夜来电,却由于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语气不得不温顺下来。
若说这世上有两个人他最惹不起,一个是他老子,另一个就是顾遇笙。
“王人杰。”
这声音简直比外面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还要冷,差点要把人冻死。
他的嗓音本是清澈悦耳的,犹如泉水激石,昆山玉碎,但却不免有些清冷寡淡,若是语气温柔些倒还好,可现下他的语气可谓是差到极点。
“怎…怎么了?哥,谁又惹着您了?”
“我告诉你,你那破视频给我到此为止,就今天早上那条,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我睡醒之前,给我把它删了,要不然我就上你号把你那些东西全删了,你他妈自己看着办!”
王人杰被骂的愣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不是,删什么啊?”
那视频反响不错,虽然评论区里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但那毕竟是少数,而且他要的是流量,正义什么的是法庭里法官要管的,并不在他权限范围内。
“我说到做到。”
顾遇笙说完便挂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绪。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邪火,但它就是烧着了,烧得他不得安宁。
冬日的太阳很懒,七点才慢悠悠的爬上枝头,顾遇笙没睡下几个小时,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不知道响了多少次,他才掐了掐眉心,闭着双眼按了接听键:“喂…”
还没睡醒的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些许慵懒,让听的人觉得骨头都麻酥酥的。
年以因在电话那头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道:“笙儿啊,打扰你睡觉了哈,妈妈…”
可或许听起来太过于讨好,便显得刻意了。
顾遇笙眉头皱的更深了,显得很不耐烦:“有事说事。”
他这人很奇怪,除了对钰电台和与钰电台有关的一切事一副温和从容,岁月静好的模样以外,对其他所有人几乎都没什么好脸色,包括跟他从小玩到大的王人杰以及…和他有着最深的血缘关系的人。
“那个…妈妈和你刘叔叔许久没见你了…”
“我不想见你们。”
顾遇笙语气极为冷淡,带着似乎要把人吞噬的寒冷。
年以因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你刘叔叔想给你的电台置办些东西,你过来他好跟你商量,而且后天是箫儿的周岁礼,她也想见哥哥了…”
“她想我了?哥哥两个字她会说了吗?”
年以因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几秒后,顾遇笙叹了口气,胃里翻涌了一阵。
不规律的作息习惯使他的胃早就不堪重负。
“二中边上那个笙箫楼是不是?”
“是,那个笙儿…”年以因听说他要过来语气里掩不住的高兴,可还没等她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顾遇笙放下电话,在床上又翻腾了几下才勉强坐起来,随便塞了几口东西吃,热的冷的也顾不得,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他披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明明厚重极了,可穿在他身上竟还是显得那么单薄,衬得这人看起来比那蒙了一层灰的太阳还要没精神。
也难怪他,下半夜才睡着,还没到三个小时呢,就要起来。
“周岁了啊…”
顾遇笙嘴上不说,但心里想着,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一家店。
路上的积雪化的差不多了,今天是周六,二中没有晚自习,难得迟念妤出校门的时候还是白昼,她心情不错熟练的跨上了自行车。
迟念妤将她那个卡到不行的小手机开机,好在它除了打电话还可以听歌。
这就足够了,她总是很容易满足的。
戴上耳机,扣上羽绒服带的连衣帽,自行车载着笑眯眯的女孩,迎着夕阳余晖,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时,顾遇笙也出了门,左右没什么事,他想早点去电台看看。
一个交通岗,红灯拦下了他的脚步,对面一个自行车也停了下来。
迟念妤一停车,兜帽被严冬的寒风毫不留情的吹落,露出她那双被冻的通红的耳朵,泛红的脸颊与晚霞映衬着,镜片后的一双凤眸低垂,带着手套的手默默地把兜帽又扣上。
这羽绒服有些大,连衣帽又没有扣子,风一吹就掉下来,迟念妤为此也有些苦恼,但是她只有这一件差不多合适的羽绒服…
她想到这又摇了摇头,想把脑海里的阴霾赶走,这已经很好了…
等她再抬眸时,绿灯已经亮起。
顾遇笙起步,自行车从他身边掠过,耳机线轻轻拂过他的袖口。
过了马路,他才回过身来,望向她。
是最廉价的自行车,骑起来还有些声声作响,衣服也不合身,可是她脊梁挺的那么直,像翠竹,像松柏。
顾遇笙暗自思忖着,朝电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