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雪天路滑的缘故还是如何,差不多半小时过去了,迟念妤的手脚几乎到快被冻僵了,也没等到公交车或是一个没客的出租车。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鹿鸣城迄今为止最冷的一天,零下三十七度,鹿鸣虽然是北方小城,但这样的寒冷也是前所未有的,而她在外面站了不止三十七分钟。
她那个手机别说叫车了,已经被冻关机了。
迟念妤拿起手机嗔怪道:“我都没被冻死呢,你关什么机?”
说完,把手机揣到怀里暖着。
可她已经不能给它更多温暖了,连她自己的心头都凉透了…
迟念妤喜欢把身边的事物都拟人化,比如她的这个一冻就关机的手机叫“小黑”,她那个骑起来吱吱嘎嘎响的自行车叫“小瓷”等等类似的还有很多。
她喜欢让别人都知道它们的名字,好像这样她就有了很多朋友一样,她来不及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更没有这个资格。
那时候她喜提新车,手里的车钥匙上刻有英文字样,她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国产的标识,自然不能用它当名字。
沈尚便对她说:“这个单词还有瓷器的意思。”
来不及考虑正误的问题,她笑眯眯的,凤眸一弯,里面的光芒藏不住的闪烁。
“那就叫它小瓷吧。”
迟念妤想着想着,只觉得这天真是冷极了,冷透了…
就在她几近绝望的看着那辆顶着有客牌子的出租车出现在面前时,它忽然停了下来。
迟念妤愣住了,没过几秒,副驾驶的车窗被摇了下来,顾遇笙探出头来道:“上车啊。”
“谢谢…”迟念妤估计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她没再说话,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了。
“开回去。”顾遇笙见迟念妤上了车,冲着司机道。
迟念妤已经没有余力关心顾遇笙到底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车上是不是没开空调,或者是开得太低,她怎么还是脚底冰凉,甚至觉得足下不只是发凉,还有阵痛,疼的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愣是不肯掉下来。
车停下来,迟念妤再次磕磕巴巴的道谢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上跑,只是双脚已经僵了,跟总指挥部失去了联系,大脑命令它们快跑,也是无济于事。
而此时,最戏剧性的事发生了,迟念妤没带钥匙,敲门也没人应。
她只好脚步沉重的往楼下走,她已经感受不到手指和脚趾的存在了…
视线里很暗,只有楼道口有光,光里站着一个人,仿佛那就是他带来的光。
“你…你怎么还没走?”
顾遇笙把自己的围巾拿下来,给迟念妤围好。
那围巾是葭灰色的,是最普通不过的织法,却是那么的温暖,甚至炽热,还带着顾遇笙身上的幽幽檀香和纯净无比的寒冷雪气。
“怎么不进去?”
顾遇笙没听见开门声,便没有离开。
围巾很厚实,正好可以埋住迟念妤那已经通红的下巴,她实在是窘迫不已,压根不敢抬头看顾遇笙的眼神:“我…我忘带钥匙了…”
“家里没人?”
迟念妤点头。
“去我那待会儿吧,还挺近的。”
迟念妤摇头。
顾遇笙直接拽着她往外走:“家里没人,我自己住,再不进屋暖和一下,在这里干等,我觉得你会被冻死。”
令迟念妤有些惊讶的是,一个男生的独居房,竟然意外的整洁干净,就像从来没人住过的一样,少了些烟火气。
迟念妤进门便摘了上雾的眼镜,眼睛度数很高,她摘了之后视线都是模糊的,可能正因如此,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顾遇笙递给她一杯热水,又把热水袋放到她脚下捂着。
迟念妤借用电源给手机充上了电。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顾遇笙打开灯,黄晕的灯光笼罩了整个房间,迟念妤竟忽然觉得温暖了不少,手机也在这温暖中变得流畅,她不自觉的露出欣慰的微笑。
顾遇笙很喜欢这样昏黄的灯光,照的人心里暖洋洋的,这是他父亲在的时候留下的陈设,他从不曾更换。
手机微微振动,一条信息映入眼帘。
“到家了么?”
是沈尚发过来的。
迟念妤指尖微颤,黄晕灯光下舒服和缓的笑颜瞬间凝固。
世上太多事情是不会有答案的,就像迟念妤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冷得这么可怕,为什么顾遇笙突然经过救她于冰天雪地。
还有,为什么和他会变成今天这样…
迟念妤把手机扣了过去。
原来家里一直是有人的,只不过吃过饭人就犯困,供暖又不错,两位老人家暖暖和和的就睡着了,根本没听见敲门声。
没过多久,迟念妤就收到了姥姥的电话,高声质问她怎么还不回去。
夜里,迟念妤躺在床上,用被褥紧紧裹住身体,倾听着钰电台的广播。
顾遇笙在用钢琴弹奏贝多芬的月光,琴声悠扬,婉转动听。
迟念妤一边听着,一边望着窗台倾泻下的银辉,她不喜欢拉窗帘,好像借着月光才能安稳定睡去,她也喜欢冲着月亮许愿,不管是弦月还是满月。
如果够虔诚的话,月亮一定听得见的。
于是,这最寒冷的一天终于落下帷幕。
“希望春暖花开快些来吧。”
她双手合十,分外虔诚。
琴声戛然而止,他对着话筒道:“最后,用雪莱的一句诗结束今天的广播。感谢大家的收听。”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二天,迟念妤本是怀揣着饱满轻快的心情来到学校的。
然而放学时,却又是面若黄蜡,心如死灰。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学校的车棚,蹲下开锁,本该紧紧贴着车轴的车链几乎垂到了地上,与它原来的位置遥遥相望。
这便是掉链子了……
她被小瓷给她的惊喜惊得愣在原地,思忖了几秒还是把手套脱了下来开始尝试挂车链,然而屡试屡败,结果是她并没有修车的技能。
天色渐晚,此时车棚四下无人,本来骑车的就很少,一到冬天更是没有几个人了。
迟念妤回忆起同桌放学前对她说的话。
“我刚才看见英语老师了,她让我告诉你快点把练习册钱数好,给她拿过去。”
“唔…知道了。”迟念妤闻言如临大敌。
课代表要检查作业,跟老师沟通,还时不时地要齐钱,任意一项对迟念妤来说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考验,她曾无数次的设想,若是没有课代表这档子事,她的高中生涯一定会快乐许多。
迟念妤不只物理不好,数学也不怎么样,特别是应用题,简直是一塌糊涂,齐钱便是一个例子了。
而这个职位呢,也并非是她想当的,只是因为她中考时英语考了全班最高分,便荣获了这个英语课代表。
然而对她初中的班级来讲,英语这个成绩实在是太普遍了,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啊,你学不好英语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迟念妤低头数钱,认真的就像防爆专家在拆解炸弹一样。
她真的已经很谨慎了,可结果就是少了五十块钱。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她必须把钱送过去…
其实并不是差很多的钱,迟念妤可以补齐。
她也可以告诉班委会,用班费来垫,这钱不是她拿的,她可以问心无愧。
可是这是她弄丢的,是她连这几张纸都看不住,是她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会弄错…
一想到这,她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干净了,委屈的要命,难过的要命。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在迟念妤的脑海里浮现了,好像它就是扎根心里的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窜出来咬她一口。
在小学跳大绳比赛上,迟念妤因为连不上绳导致成绩慢了几秒,她被同学们群起而攻之,千夫所指的时候,她这样想过…
在初中学校操时,她总跳不好,老师说如果她跳不好,所有女生都不能吃午饭的时候,她也这样想过…
那一张张满是恶意的面孔,好像昨天才见过一样,好像一辈子也忘不了一样…
只有人教过她去努力,可她真的很努力了,但还是做不好怎么办呢,这便没有人教过她了,那她又该问谁呢,告诉她该努力的,那个全世界最爱她的妈妈已经去了十年了啊…
等迟念妤回过神来时,泪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它们不顾一切的砸向地面,好像这样就可以带走她的悲伤,可惜还是无济于事。
不过哭够了唯一的好处应该就是脑子里的水没那么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