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及第楼,穿过熙熙攘攘的朝阳大街,去宫门外的皇榜处看了一下。皇榜上张贴出了一系列由大臣奏定,翰林官撰写,内阁定稿进呈,皇帝披红,太后盖印的圣旨内容。
跟太学生们抄录后在及第楼里传播的一模一样,只是落款处多了几个字“景德元年诏”。
景德是十八岁的皇帝的年号,元年并非第一年,而是第二年,去年新君登基,根据礼制,不能改先帝年号,所以到了今年才是景德元年。无论如何,新皇帝也只做了一年皇帝,就大权旁落。对一个皇帝来说,极为凄惨,更凄惨的是,竟没几个人为皇帝鸣不平。就连那些意气风发,什么话都敢说的年轻太学生,一个个想的也是太后开了恩科,多出许多科举名额,他们有更多机会科举做官。
朝堂之争,国家大事,这些距离刘知易太远,来看皇榜内容,主要是为了心安。太后垂帘,虽然有些于理不合,毕竟皇帝已经成年,此时将皇帝架空,无异于政变,但刘知易并不在乎这些。家天下的政治形态,太后也好,皇帝也好,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刘知易只关心还会不会有波折。
看着明确的诏书内容,刘知易心思复杂。太后垂帘,这是通过政变后逼迫皇帝下达的圣旨,违反传统。所以太后当政,掣肘颇多,哪怕她亲弟弟魏太师把控朝堂,也难免有人心中不服。因此太后垂帘后,采取怀柔政策,怀柔的目的,除了给普通百姓展示她的仁心外,更多是利益的考量。
赦免涉事御林军,笼络的是御林军背后的权贵阶层,如今文盛武衰,凭借武功起家的权贵阶层有些大权旁落,但依然不容小觑,比如手持太后懿旨带兵闯宫的金吾卫曹将军,就是典型的权贵。
赦免府兵,则笼络住了兵部代表的文官集团。大夏文风兴盛,文官选拔通过科举,不像武官阶层那么固化,相对公平公正,是大夏国八万万子民改变地位的最公平的机制,因此哪怕是老百姓也愿意让子嗣学文,甚至有穷文富武的说法。没有钱,练武没前途,但学文不一样,只要有天赋,一旦开悟,官府有各级官学免费培养,太学中为何一大批粗衣穷酸,就是因为这种机制。
太后能够笼络住文武两大官僚集团,并非太后真的手腕多高,事实上这次政变,根本没体现出魏太后这个宫斗高手的能力,主要是小皇帝太欠缺经验,将官僚集团推到了太后一边。但凡小皇帝稍微安分一些,遵循旧制,让这个成熟的官僚系统自行运转,就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既然太后是通过赦免徐案涉案人员的方法来笼络官僚集团的,她就不会轻易翻案,太后在一日,现在的诏书就是定案,谁也推翻不了。
刘知易稍微回忆了一下可怜的光绪皇帝的下场,心里就踏实多了,现在太后大势已成,只要她不瞎折腾,就能一直垂帘听政下去。
看完皇榜,心情格外轻松的回到客栈,收拾行李,刘知易可以回家了。他相信,如果家人也收到了消息,应该也急着往家赶。
背起箱笼,箱笼的重量压在肩上,刘知易感觉有些吃力。
箱笼里有一些衣服,这不是最重的,还有一把从未示众的法刀,这也不是最重的,最重的是半箱书籍。一整套《大夏律例》,大夏国通过编修历代法律,编纂出的一部法家典籍,算是刊印天下的法家官方教科书。这是刘知易玩系统时候,一时手贱兑现出来的,他发现通过系统学习到的东西,竟然还可以具现成实体,只是一旦变成实体,就再也回不去了。
进城本就不严,出城更加松懈,没有波澜的出了夏京城,这次走的北门玄武门,门外不远就是夏江,正对着万胜桥。过了桥,那边就是春风亭地界,算是到家了。
万胜桥桥长十里,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通行。桥下是更宽阔的河水,河水从九十九座桥拱下流过,滔滔不绝。
每次走过这座桥,刘知易都不免感慨,工业时代之前,修建这样一座石桥,简直就是奇迹。
桥面不是平直的,中间略高,中央三座桥拱也更大,可以让大船穿行。走到最高处,刘知易回头看了一眼夏京城。
万家烟火,遥遥炊烟,整座城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不似上次那么沉重。上次看夏京,心生一种夏京城是平衡天地的砝码的感觉,这次感觉与天地相融于一体。但他依然感觉夏京城与天地紧密相连,仿佛天、地的生气全都聚集在这座城中,然后喷涌而出。
总感觉这座城有古怪!
如果两次感觉一样,刘知易就确信自己的感觉,可两次感觉不同,刘知易不由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是因为他的心情不同,所以感觉也不同,上次进城前看城,前途未卜,心情沉重,看城也重,这次出城后看城,劫后余生,心情轻松,所以看城就轻。
心思复杂,看着城中蒸腾而上的各种烟火,心中突然冒出两个字:气象!
迷信的风水学喜欢用气象来描绘山川地理,如果真有气象存在,这座城一定也有气象,会是什么呢?
可惜他不会风水师的望气术,收起心,转过头,看了眼滔滔江水。如一道宽阔的大道,上面行驶着各种船舶,河道中心,是挂着风帆的大船,河道两边则是纤夫拉着的驳船,还有一些摇橹船,乌篷船在码头附近活动,为大船转送货物。这条江,是这个王朝的血管,长三万余里,沟通着东西绵长万里,南北纵横八千的庞大国土,无数物资从国土各处汇聚,通过夏江输送到夏京城,供养着数以百万的平民和数以万计的达官贵人。可以说这条江一旦断流,大夏王朝就会瘫痪。
眼睛扫过江面,看向江边,回想起当日冒险杀死曹侍郎,然后跳江漂流而下,遇到黑凫家的商船,又返回夏京,这一切恍如隔世。下意识搜寻那日杀曹侍郎和跳江的位置,那是渡口旁废弃的荒滩,曹侍郎的马车竟然还在那里,不是完整的马车,而是一地零碎,还有一个车轮算是完整。此时车轮旁站着一个人,刘知易看去的时候,那人似乎也正看过来。
一刹那,刘知易有种“他发现我了”的惊悚感,仿佛内心某些见不得人的隐秘被人察觉,心生惭愧,接着感觉身体一紧,被一道绳索捆住,接着一股拖拽之力出现,瞬间物换星移,仿佛时空在一刹那错乱,他竟然来到了江边。
眼前是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文士,五十岁左右模样,神色坚毅,负手而立,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
刘知易挣扎着,身上捆着一道无形绳索,发出淡淡的白色微光。
“这是法家真言?”
刘知易瞬间反应过来,法家真言中有一招“绳之以法”,竟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一边挣扎,一边感受着这道法术的奥秘,看不见的法绳上有一股堂堂之感,让他不由生出罪恶感,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哼。我无罪!”
刘知易立刻切换成法家门徒,运起法家真气对抗,内心升起堂堂正正之气,他可没犯罪,法绳瞬间瓦解,消失于无形。
青衣文士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刘知易能挣脱法家真言束缚。
“你是什么人?”
刘知易喝问,同时打开系统,兑换一道刀气,随时准备激发。
“老夫王朝栋!”
中年文士中气十足。
刘知易一愣,王朝栋?那个兵部侍郎?几天前辞官的兵部侍郎?
疑问:“兵部王侍郎?”
文士点点头。
刘知易惊讶,老实说,这几天听王朝栋的名字都听腻了,对这个人他还有几分敬意,在皇帝面前能坚持己见,颇有风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皇帝的胡来,对他有恩,如果是佞臣任由皇帝胡来,可能朝廷现在已经开始大肆搜捕作为亭长之子的他了,根本等不到太后发动政变,然后赦免从犯。
但两人应该没有任何瓜葛,也不可能有什么瓜葛,曹侍郎为什么抓自己?
“刑部侍郎曹华是你杀的吧?”
王朝栋的质问解答了刘知易的疑惑,原来是为了曹侍郎。
刘知易不能承认。不管怎样,杀死刑部侍郎,都是大罪。虽然他心中认定自己无罪,完全是为了自保,可对朝中官员来说,平民杀官,没有理由,都是死罪。
看着一脸咄咄逼人的王侍郎,刘知易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刘知易坚信,绝对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杀了曹侍郎。
当日曹侍郎秘密押送刘知易进京,在桥头碰见金吾卫,辗转下了渡口,想找船过江,在马车上,刘知易用三品刀气偷袭杀死曹侍郎。
这个过程中,一没有人证,当时车夫去找船了,不在场;二没有物证,马车的残骸虽然还在现场,可已经是一堆零碎,大件的木板都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人证物证都不足,根本不可能给他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