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师,魏无暇。
如今最权势熏天的人物,早在先帝桓帝时期,他就权倾朝野,满朝上下,都是他的党羽,连徐谦都被他排挤出朝堂。现在新君登基,年少无知,身为天子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结果所作所为得罪了满朝上下,最后为了稳定局势,魏太后垂帘听政。魏太后,正是魏无暇的亲姐姐。
以前魏无暇头上还有一个皇帝压着,现在连皇帝都被他们姐妹压服,这天下当真没有什么势力盖过魏家了。
可即便如此,魏无暇的府邸却很寒酸,在魏文侯府西院,单独隔着一个院子,单独开了门,大门上有敕封的几个大字“太师府”。
这里正是权势熏天的魏太师府。
太师府不大,原本是侯府的西花园。里面种着一大片梅花,以前叫梅园。魏无暇高中状元,入朝做官之后,侯府就将后花园给魏无暇做了府邸。因魏无暇爱花园中的梅花,不忍砍去那一片梅树,所以并没有大兴土木,只有十余间赏花阁楼,这阁楼叫做梅阁。
梅阁共三层,第一层完全隐蔽在梅林之中,远看层如浮在梅树上一样。
三层一间靠窗的房间,茶香四溢,两个童子不间断煮茶,窗下一个女子面目赤红,眼睛中带着亢奋之色,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棋盘,每落一颗子都要想很久。
女子对面的中年男子,面色沉稳,落子爽利,毫不拖泥带水,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颇有大将,不,是大帅风度。
女子神色凝重的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已经没有可以落子之处,最终是她抢下了最后一片边角,长舒一口气。
“算目吧!”
男子镇定的说道。
女子点头,开始在棋盘上清点。
一番清点计算之后。
“平局?”
女子意外。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知道魏太师是棋道高手,她在家闭关三天领悟围棋。最后带着一盘围棋登门,只是给太师讲了一遍规矩,而自己却已经是个中高手。谁能想到,这一盘棋从早晨下到了中午才锵锵结束。最后算目,竟然是平局,她不甘心。
“金川是你输了!”
男子微笑着说道。
女子不服:“明明就是平局。”
男子笑道:“你执黑先行,你要让半子。”
女子闷哼一声,手里抓着的一把黑棋直接扔在了棋盘上。
男子笑道:“临大事须有静气,金川你如此沉不住气,养气的功夫还的练练。”
女子不说话。
男子摆手:“去拿碗来。”
煮茶的一个童子马上跑到一旁的书架上,从一个檀木盒中取出了一只碗,这只碗晶莹剔透。
童子把碗双手捧到男子面前,男子没有接,努了一下头,童子将碗送到女子面前。
女子蹙眉:“太师,你是看不起本郡主?还是看不起女子?”
男子摇头:“小瞧男子往往不会有什么害处,小瞧了女子往往要吃大亏。”
女子道:“太师在说太后吗?”
男子道:“你以为我小瞧过太后?”
既然不是看不起,又赢了棋,最后还把碗送给自己,肯定另有所图。
女子看了碗一眼:“夏蝇不近,盛水经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这只千年冰,果然名不虚传。”
所谓千年冰,是这只碗的名字,号称千年冰制成,实际上就是水晶碗。是太祖时,西域戎人进贡。女子为了找到上好水晶,费尽了心思。从皇宫里一个管宝库的老太监口中得知,太祖时有这样一只碗,可是魏太师中状元之时,桓帝赏赐给了魏无暇。于是女子在家悟棋三日,挟棋盘上门挑战,点名要赌那只碗。结果她输了,她不需要付出额外的筹码,因为一副从未出现的围棋,就是她的筹码。
太师接受了赌约,提前支取了筹码,跟女子学了这种新棋。可是刚刚学会规则的太师,就将女子下的步步为营,最后还赢了对方。不愧是斗倒徐谦的兵家大师。
“此宝,毁了可惜。”
男子叹道。
这只碗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是极品中的极品。而且关于它,有许多传说。传说蚊蝇不会靠近这只碗,用来盛水一个月时间都不会发臭,不会蒸发,眼睛酸痛的时候,滴一滴碗里的水,马上就能治好。
“太师知道我要干什么?”
女子好奇。
男子笑道:“最近可不止是你在找水晶。”
女子恍然,以魏太师的权势,京城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太师明说吧。这什么意思?”
她拿起碗问道。无功不受禄,魏太师将碗交给她,不会平白无故。
男子道:“我听说你最近在找人?”
女子点头,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瞒过太师。
“是的。”
男子道:“我要你找到这个人。这只碗是酬劳,提前支取给你。”
就好像他提前支取赌胜后的筹码一样。
女子惊讶:“太师也要找蓬蒿人?”
男子点头。
女子将碗推回:“抱歉。一事不应二主,我已经答应别人。”
男子道:“你不想听听我让你找人的目的吗?”
女子道:“不难猜,或者收为己用,或者斩草除根。”
男子摇头:“非也。我要你找到此人,送去太学!”
女子彻底震惊了:“太师知道是太学托我找人?”
太学让她帮忙找蓬蒿人,魏太师也让他去找,还说送入太学,如果没有巧合,女子绝对不信,世上的巧合很多,但在魏无暇这里,绝不会发生。
男子没有回答,反问道:“如何?答不答应。”
女子沉默了片刻:“我自然答应。只是太师这么做,好像只是白白便宜了我。”
男子没有反驳:“我觉得太学给的报酬太少,不足以酬这样的托付。”
女子闷哼一声,知道她不可能猜到魏无暇真正的想法,索性也不猜了。
冷冷道:“好。我找到蓬蒿人,会直接送去太学。跟太师不会有任何瓜葛。”
男子道:“正该如此。”
“一言为定!”
女子收起碗,屈膝行礼,然后告辞。
一路上都在猜测,蓬蒿人到底什么身份,怎么那么多人找他,就因为他写了一首传遍京城的名诗?
回到自家府中,手下丫鬟汇报,她约的人已经等着了。女子没有停歇,带着碗直接去了梅屋客厅。
客厅中,一男一女,正在嬉闹。见到她来,收起了所有举动,站起来躬身行礼。
“见过郡主!”
男人是刘知易,女人是林花,师姐方戎女此时正在王爷的练功房接受指导。
“你要的东西。”
郡主见到刘知易,很随意将水晶碗交给他,似乎是一件无足轻重,她轻易得来的玩意一样。
如果没有这只碗,金川感觉自己都没法见这个人。她是个好面子的,吹出去的牛必须圆上。她当日夸口,三天之内就能找到水晶,结果她先翻遍王府的库藏,发现没有合适的,又去亲朋好友处求助,也一无所获,甚至找到了皇宫,才找到了一条线索,结果还在魏无暇那里。只能算计魏无暇,想把碗赢过来,还好魏太师大气,输了也给碗。
郡主送出碗后,自顾自坐下喝茶,目不斜视,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她以为刘知易会震惊,会错愕,会不敢相信她能弄到这只碗,这只传奇的碗。
结果却看到刘知易随便扫了一眼,就把碗放到了桌上,继续一副期待的看着她。
郡主沉不住气了,被一个少年如此看着还是第一次,虽然她已经年过二八,可却不曾婚配。
“还有事?”
刘知易纳闷,血虫的记录呢?你不会没有吧,你是忘了吧!
刘知易的目的就是血虫记录,水晶关他什么事,他甚至都忘了这回事,只记得郡主答应他帮忙抄血虫记录。
郡主却只记得寻找水晶,记得刘知易答应帮他制作显微镜。
两人都是自私的人。
“郡主?血虫”
刘知易轻声提醒。
郡主马上想起来了,不由脸一红。抄写记录对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寻找水晶的困难却超出了她的预料,所有精力都用在这上面了,容易的事情反而忘了。不由蹙眉,她可不是一个善忘的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有时候在自律上,她比男儿尤甚。
“等着!”
郡主没让刘知易看到她脸红,转身就走了。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后,郡主才回来,走这么久,莫非是现抄去了?
见到手里拿着字典那么厚一叠桑皮纸,信笺大小。刘知易收回怀疑,现抄哪能抄这么多。
他不知道的是,郡主一走进王府书库,马上召集所有书吏只提了一个要求,“把所有关于血虫的文字都给我找出来,抄下来!”
刘知易急不可耐的翻开桑皮纸看着,墨迹似乎还没干。
“最近南风天,湿气重。”
郡主解释。
刘知易此时没心思去怀疑什么,完全被里面的内容吸引。
直接翻到血虫的来历,血虫是一个高手身上取出来的。这个高手叫做撞倒山,来自一个叫五丁的南蛮部族。撞倒山是五丁部五大长老之一,率领三千五丁部力士,干翻了八千岭南郡王率领的精骑,岭南王因此被俘虏,后来郡王卷土重来,阵前斩杀撞倒山,还不解恨,命人剖心挖腹,这只血虫就是被医官挖出来的。
刘知易看到这里,不由有些纳闷。郡主不是说涉及隐秘,所以不能让他看原本,才帮忙抄录的吗?难道郡王被俘都不算隐秘?刘知易哪里知道,郡主急于拿出抄本,命令书吏抄写所有关于血虫的内容,书吏们被催促着,难免顾此失彼,有的人负责翻找,有的人负责抄写,都不太负责,翻找的不顾隐秘,抄写的是别人给什么抄什么,不动脑子。
“要看回去慢慢看。”
郡主不耐烦了。
刘知易赶忙收起抄本。这么厚一本,得看些时候呢。
“感谢郡主费心抄录。”
刘知易感谢一番。
“知道就好。显微镜尽快给我做出来。”
郡主交代。
“在下必当尽心尽力。”
“可还有事?”
郡主问道。
刘知易会意:“无事。在下告退,不打扰郡主休息。”
郡主哼道:“无事,便陪我下棋!”
刘知易会错意了。
很快两人摆开棋局,郡主今日棋风凌厉,似乎别着一肚子怨气,杀的刘知易溃败千里。被人连屠长龙,痛不欲生。
“郡主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连败三局,刘知易心灰意冷,知道已经不可能赢得了郡主,不能赢,下棋就毫无乐趣。
但求饶被拒:“不行。赢了我才能走。”
刘知易苦着脸摆开第四局,从第四局开始刘知易开始仓促应付,这让郡主不悦,脸上渐渐生出怒气,认为刘知易在应付她。
在她摔棋子之前,刘知易提出建议:“郡主。在下还知道一种棋,等做好了显微镜,一并送来。”
他急于脱身,都不敢现场教。
郡主不同意,只能画出棋子,棋盘,教了规则,仓促开战。
赢当然是赢了,这次刘知易教的是象棋,他也不算高手,但象棋规则相对简单,纠错的机会很少,郡主是新手难免犯错,一个错误被抓住,就很难翻盘,刘知易只用了一刻钟,就将她的老将吃掉。
赢了才能走,刘知易头大,难道每次来都要准备好一副新棋。想想倒也不怕,围棋、象棋、五子棋、国际象棋、斗兽棋这些他知道规则的棋统统来一遍,棋牌不分家,德州扑克、斗地主都能用上,全都来一遍,半年就过去了。
离开郡主处,并没有马上回太学,而是跟方戎女去了她的屋子。
方戎女被安排在静心斋,隔壁就是王爷的练功房。
“这屋子倒是不错。”
屋子很大,而且很空,可以在里边打拳。
“师姐。王爷都教了你什么?”
刘知易很想知道岭南王这个武道高手是如何教徒弟的,他想偷师。
方戎女道:“王爷给我运功调息,舒服多了。”
刘知易颇为感动,还以为王爷说收徒,完全是看在自己面子上,用收徒偿还治病的恩情。看来王爷并不全是这样,能给方戎女运功调息,梳理血脉,压制血虫,也许真的是看好方戎女的资质。
刘知易又道:“王爷没教你功法?”
方戎女道:“王爷给了我两本秘籍,说让我自己选择练哪本。我还没来得及练。”
刘知易眼睛一亮:“拿来给我看看。”
方戎女有些犹豫:“这不好吧。王爷说了,不要外传。”
刘知易忽悠道:“放心吧。王爷给你,就是让你偷偷教给我的。如果不让你传给我,为什么会给你秘籍,干脆口传心授不行?不让外传,说的是外人,你跟我算外人吗?”
方戎女想想觉得有道理,小师弟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进闺房很快拿出了两本薄薄的册子。
两本练气功法,秘籍有功法很技法,功法是用来练气的,技法则是各种套路。比如刘家家传练气的功法叫做壮士气劲,技法则是百战刀法,都是军中粗浅的武艺。
王爷给的这两本,明显是高级货。一本叫做潮汐术,一本叫做狂沙法,第二本听着就很霸气。随手一翻,发现里面有配图,潮汐术配图是打坐呼吸,狂沙法配图是一个练拳的武士。
随便翻翻就合上了秘籍,天色已经不早,他得赶回太学去。
“师姐。我回去抄一份,过几天给你送来。”
刘知易将秘籍收起来。
方戎女点头,但脸上充满忧虑。这要是被王爷发现了,让她怎么做人。
刘知易安慰:“放心。王爷不会在意的。”
方戎女道:“嗯。王爷应该就是想通过我手,传给你的。”
孺子可教!
“大哥,今日是否对刘公子过于热情了?”
静心斋中,王爷修养的暖阁中,金川郡主对岭南郡王今日的行为有所不解。竟然收了那个戎女当徒弟。
“呵呵。你这丫头向来聪明,你猜一猜。”
岭南郡王道。
金川郡主只思虑了片刻,笑道:“可是最近听到了什么?”
郡王点头:“聪明。前日见着魏太医。向我打听刘公子,攀谈了几句,得知这刘公子竟然做出了名为显微镜的重器。”
郡主面色不变,这事她早知道了。
岭南郡王疑惑:“你不想知道显微镜是什么重器?让魏太医都念念不忘。”
金川郡主道:“我今日与刘公子谈过了。”
岭南郡王恍然大悟。
岭南王接着问道:“蓬蒿人的作者探到了?”
那日王府夜宴,目的就是为了找蓬蒿人,所以请的不是才子,就是名士,或者跟蓬蒿人有关的人物。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打探出谁是这首诗的作者。可惜那日让刘知易大放异彩,可刘知易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蓬蒿人。
郡主摇摇头。
岭南郡王道:“不是那曾鸿?”
曾鸿是楚郡才子,出贡院之际,嘴里大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度被怀疑他是这首诗的作者。
郡主摇头。
“不是张福、王禄、李寿、赵喜四人之一?”
这四人跟这首诗关系紧密,及第楼那里已经证明。
郡主摇头。
“也不是刘公子?”
郡主还是摇头:“林花词哀婉凄美,中有大悲痛。蓬蒿人意气风发,狂傲张扬,文风不同,不该是一人所做。再说,蓬蒿人是作于及第楼中,据探报,当日刘家正因徐谦案受牵连,居家逃亡。刘知易不可能出现在京中。”
岭南王:“本王不懂这些,你说不是就不是。不过这刘知易才学惊人,绝非池中之物。本王惜才,还是尽快招入府中才是。”
郡主道:“怕没那么容易。且不说他本人意下如何,太学也不会放人。想招徕,等八年后再说吧。”
太学学制八年,刘知易才刚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