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季扶苏仍然早早地就来到了校园。
古熙的建筑古典而优雅,配合着被精心照顾的花草树木,仅仅是在其中漫步也能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这总是令她感到放松的时刻。
不料意外撞见了某些画面。
是副主席顾均,还有那天泼水的女生,方西溪。
两人在花园的小径旁,距离不近不远,正在交谈。
季扶苏停下了脚步。
她观察到方西溪格外克制地去看顾均,眼中满是激动和欣喜。
而顾均满脸的不以为意。
此时,两人的说话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好的、好的,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自己去问。”
顾均扔下这样一句话,拔腿欲走,转头间看到了季扶苏。
“早上好,顾均,方同学。”
“……早上好,主席。”方西溪瞬间低头。
顾均皱眉。
季扶苏:“方才路过,无意打扰。”
顾均回头瞧了一眼方西溪,然后向季扶苏走来。
“关于校庆,还有几个细节要确认一下。”
“抱歉,”季扶苏说,“我现在可能没空。”
她略过顾均不满的眼神,看向一旁沉默的方西溪。
“有些话,想单独先和方同学交流。”
于是两个女生同行。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季扶苏开口。
“顾均,你可以拐弯了,”她示意在身后默默跟着的人,“那边是去学生会的路。”
顾均:“……我又没说要去。”
“哦,”季扶苏微笑,“可是这条路直行过去,是女子体操公社。”
顾均:“……”
季扶苏提醒他:“副主席一个男生在外面看的话,容易被误会。”
顾均面色难看地离开了。
方西溪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是遇上季扶苏温和的的眼神,却又忍不住低颤着缩回头。
“啊……难道我很可怕吗?”季扶苏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话对面的女生没有回答,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双肩包中拿出了几页字迹工整的纸张,仔细齐整之后,递给季扶苏。
是上一次的检查书。
季扶苏接过来,不由得失笑:“是这个啊……不过,我这次来找你,是关于其他的事情。”
她似乎对方西溪的戒备很无奈似的,微微退后了一步,同时看向了路边的绿植。
“可以尝试不用那么紧张吗,”她弯着双眸,“我只是有点事情想和你确认一下而已。”
方西溪此时抬头看向她,过了几秒钟,她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主席问吧。”
季扶苏带她走到了体操公社中的一家饮品店中,点了两杯奶茶,并且把其中一杯塞到方西溪的手中。
“……主席?”
“拿着吧,既然一直都叫‘主席’的话,这是我对你支持的感谢哦。”季扶苏似乎在调侃她,“不过这一次找你并不是学生会的公事,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然而方西溪的表情表示这一步或许对她而言还很艰难。
季扶苏无奈:“那么,我切入正题了。”
方西溪抱着奶茶手微微蜷缩。
“你的入会资料我看过,”季扶苏说,“在高中转来古熙之前,你就读的初中是南明中学,对吗?”
“是、是的。”
季扶苏的手指在奶茶的杯身处摩挲,她继续问:“之前那所中学传出过学生自杀的消息,那个女学生,在当时来看,应该是高你一级你的学姐……”
得到方西溪肯定的回应后,季扶苏微微加沉语气:“她被传出和当时的艺术教师交往甚密,由于无力忍受周围人的排斥和侮辱,所以在某一天的清晨跳楼自尽……”
“这和你所能了解的事情真相,相差多少?”
方西溪猛然抬头。
季扶苏像是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反应,她盯着方西溪的眼睛。
“你或许还会记得,那位艺术老师的名字?”
……
最后两人在学生会的入口处分别。
“其实我的记忆也不是很清楚了……”方西溪试图挽回些什么,“记错了什么也是非常可能的……”
季扶苏停下,她转眸看向这个比自己略矮一些的怯懦女生,声音很温和。
“我知道啦,不要有太多的压力。”
很奇怪的,方西溪本来已经足够心乱如麻,然而当撞到她平和又包容的眼神中时,却不自觉地平定下来。
她似乎天生就有这种值得人托付的气场
方西溪本来就此转身离开,然而某种莫名的冲动陡然突破了她原先为自己设立的层层屏障。
“不仅是那个学姐!还有其他的、之前其他的人……”她多说一个字就要颤抖一次,“而且我还——”
突然,她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急忙面色苍白地截住话头,并且更为剧烈地否认:“没、没什么……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方西溪仓皇逃开。
季扶苏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转身,她正准备推开门,没想到又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白杨一样高大挺拔的个子,深邃凌厉的面部线条,再加上因为表情少见所以显得格外有距离感的脸。
看起来确实挺凶的。
“程同学。”
她叫住了那个在走廊中的身影。
那人突然顿住,然后速度极快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眼中霎时有了锐利的光彩,仿佛是锁定了猎物的大型肉食动物一般——他飞快地跑了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略带凌乱的呼吸,他低下头时微微抿唇的神情,和凌晨破晓而出的阳光一起,倒映在季扶苏平静的双眸中。
季扶苏仰头看他。
“……可以不用这么急。”
“……不!我有……有很着急的事情要、要跟你说。”她看到那小山丘一样的喉结上下滑动。
“我……”
程子晟在季扶苏的眼神中感到紧张。
——至于昨天看到的不着调的广告语什么的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更重要的是,在她面前,他不得不回想起重复发生的梦境
她是个寂寞倔强的小女孩,他是同她依偎的黑猫。
梦境中的内容带给他如此可怕的、令人无法挣脱的真实感。
仿佛那不是梦境,而是回忆。
荒谬的回忆。
程子晟坚信自己的唯物观,世间万物自然代谢适者生存,朝气蓬勃和落叶枯骨交替生根,熵增熵减,有生有灭,然而在单向时间的旅途中,无一可以逆转。
而人的意识,不过是物质世界长期发展的产物,是人脑这一高度组织的物质的机能,是人脑对客观世界的能动的反映*。
在客观世界中,他坚信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季扶苏。
可存在于反复发生的梦境的主观意识里,他却能无比清晰地告知自己,这也是客观、也是现实。
令人抓狂的矛盾与割裂感。
傲慢让他无法坦然向他人求助,又或许是因为被某些隐秘的情感牵引,所以,鼓足勇气,他终于来到了梦境和现实的交界点。
程子晟凝视着那双清冷的眼睛。
如同梦一样,在这双银蓝色的湖泊中寻找猫的倒影。
——可是没有。
深吸一口气,他伸出手,最终拉住了她校服的袖角。
“季嘟嘟,”他屏住呼吸,不肯放过她面部表情的分毫改变,“你有过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