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晟原本正在家里无所事事。

课程作业对他而言从不是需要耗费时间的难题，一向心爱的科研期刊也已经被翻来覆去地读过几遍。

他正准备写检查书。

——动笔不过几分钟后就没了思路。

不该在走廊上大喊大叫惊扰同学，over。

——明明是因为担心嘛。

程子晟略带郁闷，他扔下笔，倒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写检查书这种事情完全不擅长！

——而且，为什么到了电子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他还要用纸笔手写检查书啊？

——电子版明明更快捷一点吧。

——啊……想起来了。

——因为这里是古熙学院，前身是古华夏的私塾，在传统教学的某些方面意外地非常坚持。

——比如纸笔书写，再比如严格考勤。

——和他的习性不太相符啊。

——所以他为什么转来古熙？

……

程子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

像是有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中划过，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瞬间照亮了他因为频繁的梦境而混沌迟缓的思考，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

……

——当初，他究竟为什么突然转学？

夜间的微风徐徐拂过窗帘，清影在月色下舞动。

程子晟抓着头发来到窗边，看上去是在颇为专注地观察着影子，脑子却在发着热高速运转。

——不对劲。

“我和你爸工作要调动到沉越去了，儿砸准备一下转学到那里吧！”

脑海中，他似乎对父母的这个决定很无所谓似的。

“随便。”

所以，他转学到了沉越最好的中学——也是一所私立的贵族学院——古熙。

——可还是不对劲。

程子晟本能地感到违和，却说不出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合逻辑。

——就算是父母的工作调动，也没必要带着他转学，因为他们知道，因为他们很清楚……

——知道什么？

他将视线移到了书桌上。

那里还有他这段时间做的几件小东西，前几天他精心挑选了最出色的一个，送到了季扶苏的手里。

……

晚间的风已经变凉了。

凉风徐徐，拂过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激起了一片向主人示警的小疙瘩，程子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啊哈——叱！！！”

……

……

程子晟陷入沉默。

程子晟试图挣扎：“……我刚刚，想到哪里来着？”

“……啊啊啊可恶！”

他愤愤地关上窗户，并穿上了一件外套。

根据以往的经验，灵光一闪不可追，他的应对方案就是等着闪电再次来临。

在那之前……

程子晟端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在那几件小东西的深沉注目下，郑重其事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不如，在艾斯上问候一下她？

最近由于校庆将至再加上期中考临近，季扶苏其实格外繁忙。

这几天，他与她见面的次数寥寥。

可有魅力的男人应该学会要矜持。

因此在艾斯的聊天记录中，只有两人在加上好友当天的简单会话。

[星期三下午 6:23]

季嘟嘟：季扶苏。

D. Apha：程子晟

——看起来好冷漠。

程子晟决定再次搭话。

[下午 21:21]

D. Apha：wanshanghao

程子晟：“！”

——发得太急，忘记改输入法了啊啊啊啊！

他眼疾手快地撤回。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并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程子晟：“？？？”

——这是什么？？？！！！

疑惑震惊之时，他突然回想起母亲温柔的笑颜。

那是几天前，一个分外安宁的晚上。

“儿砸，”结束工作后回家的于潇向客厅里的儿子打招呼，“这么晚了，还不睡？”

“马上，”程子晟将手机揣回兜里，“我爸呢？”

“临走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点子，要及时记录下来才行，就让我先回来了”于潇一边向儿子解释，一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啊……儿砸！快借我你的手机用一下，重要的事情，要赶快联系你爸——我手机没电了。”

说着，她把完全停电没有反应的手机展示给儿子。

程子晟将信将疑。

于潇目光恳切：“快点儿子，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谨慎地把手机递过去。

于潇抓过来，然而程宁的手机没有被打通，她转为发消息。

程子晟一直在旁边密切地盯着。

“好啦。”

于潇将手机递回来。

她笑眯眯地打趣儿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怕老妈发现手机里的小秘密？”

“没有，”程子晟立刻否认，他接过手机，转而问道，“是关于你们最近一直在研发的新仪器？”

于潇顺着这个话题：“对哦，一直叫它5354号怪拗口的。虽然最后的那道坎还没迈过去，但我刚刚为它想到一个新名字，立刻给你爸发过去了。”

她微笑地注视着儿子的眼睛：“叫‘梦子’——九死一生，长寝大梦——怎么样，很中肯吧？”

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不仅是当时，后续的好几天，程子晟都处于某种莫名的亢奋和焦躁中。

——就像是深陷在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的旅人，终于发现了路灯的光亮一样，急促地想朝那个方向奔去，然而脚下的土地因为潮湿的雾气变得泥泞，他迫切地想离开，但抬脚却格外困难。

所以他忽视了酷爱恶作剧的老妈可能在他手机上动的手脚。

——气！

他立刻将“撤回消息设置”更改为“无”，并试图让所有的撤回痕迹都消失，然而没成功。

[下午 21:21]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并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D. Apha：晚上好

D. Apha：班长

——这是不是太客气了？

程子晟琢磨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再次为两条消息点了“撤回”。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并转身向TA做了个鬼脸\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并吓哭了TA\

程子晟：？！！！

他手忙脚乱地再次回到设置，仔细检查，终于在某个角落发现自己还没有取消的“儿砸的专享‘撤回’大礼包——没发现的话就一直带着吧哈哈哈哈哈”小插件。

程子晟：“……”

他说服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并冷静地决定今天绝不再和于潇女士说一句话。

——还要告诉程宁先生她上次用奇怪的实验把老爸的爱锅炸掉的事情！

程子晟谨慎地将艾斯这个APP重复地检查了几个来回，没有找到其它的异常之处。

犹豫了一会儿，手指再次切回对话框。

[下午 21:32]

D. Apha：手机出故障

D. Apha：抱歉

发完消息，他颓丧地倒在床上，辗转反侧。

过了一会儿，终于重新整理好心情，他再次拿起手机，不料正好看到那边发来了消息。

[下午 21:40]

季嘟嘟：没关系的。

！！！！

程子晟再次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盘膝坐好。

指尖飞快地点到输入框——

还没来得及编辑出一条得体的信息回复过去，颤抖的手指一滑，点到了某个他最新收藏的表情包。

D. Apha：【猫猫震惊.jpg】

这是一张黑猫的图像，猫的四肢光滑，正蹲在一张暗色的桌子上，身体微微后仰，金黄色的圆眸大睁，两只飞机耳显露着警惕，在猫的一侧，还带着几个大写加粗的白色感叹号。

——总体来看，果然很震惊。

程子晟赶忙再次撤回。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季嘟嘟：晚上好。

还没来得及焦虑，这条新的消息就让程子晟屏气凝神，并抓紧换了只手回复。

[下午 21:41]

D. Apha：晚上好

季嘟嘟：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啊……

程子晟愣了愣，然后努力压制住自己悄悄上扬的唇角。

他用两只手捧着手机，修修改改删删减减，终于发了消息出去。

[下午 21:44]

D. Apha：不客气

D. Apha：我还有其他的

……

……

[下午 21:46]

D. Apha：如果你喜欢的话送给你

季嘟嘟：不需要啦。但有些事情，想和你见面谈一下。你明天方便抽个时间吗？

——！

程子晟差点再次手滑点到那个【猫猫震惊】的表情包。

他沉着地编辑消息，然后又将对话框清空。

……

——有了！

迫不及待地想发，然而一直拄在大腿上的手臂因为主人的激动情绪一个打滑——

程子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发过去了另一个最近收藏的表情包。

[下午 21:48]

D. Apha：【笑出猪叫.jpg】

一只从车窗中探出头的白嫩小肥猪，一只蹄还举着个五颜六色的小风车——正刷刷随风转动，它张着嘴在叫，看上去格外欢欣雀跃。

更别提猪的旁边满满刷屏的，全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很开心。

程子晟：“……”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恼怒地从床上爬下来，谨慎地拿着手机，开始来回踱步。

最后终于编辑出了一条看上去非常冷静的消息。

[下午21:50]

D. Apha：明天早晨（6:40——7:20）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