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昏暗的地牢,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带着潮湿腐烂的味道,谢黎刚踏进这里,捂住鼻子微微蹙眉。
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像极了当年她浑身腐烂散发的味道。
往日冷清的地牢,今日格外热闹。燕国大多数贵族都关在这里,身上还穿着锦衣华服,满身泥泞不复往日华贵。
“打开。”
谢黎站在一间地牢前,轻轻颔首道。
牢役知道面前之人的尊贵,急忙打开地牢们,谄媚道:“地牢污秽,脏了长公主的衣裙,您要见谁,小的压他去见您就是。”
“不必。”谢黎冷声道,径直走了进去。
燕国灭亡后,不降的贵族太多,牢房不够,牢役便将他们随便塞进牢房,挤不挤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谢黎刚踏进牢房,就听到曾经的燕国公主怒骂道:“梨生!居然是你!”
她冲上来想要厮打,被谢黎的护卫牢牢按住,嘴也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黎半分眼神都没给她,看着那些惧怕自己的贵族,冷声道:“祁珏。”
贵族们面面相觑,祁珏,在场大多数人都认识,定远侯次子,曾经的骠骑将军。
祁珏躺在最后面的草堆里,脸色苍白捂着腹部,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他浑身是伤,但因是阶下囚,无人救治,伤就一直拖着。
“梨生?”他听到了公主喊的名字,看到谢黎还是不愿相信,她明明死了,万箭穿心,死在了城外。
谢黎闻声朝他走去,贵族们纷纷退让给她让出一条道。
她看见祁珏身上的伤,蹙眉道:“怎么伤成这样?”
“亡国之人,”祁珏微微起身,浑身疼痛咬着牙道:“这点伤算什么。”
“我会让人送你离开,”谢黎低头仔细看他的伤势,“祁珏,你自由了。”
周围的贵族听到她的话眼前一亮,他们做梦都想出去,可离国人不会放过他们,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放祁珏离开。
“离国将军下令斩杀燕国贵族祭奠离军,你有什么权利放过我?”祁珏刚刚就发现,这里的牢役和梨生身后的护卫,对她不仅仅是恭维,更多的,是畏惧。
那种对高位者的畏惧。
她身后的护卫,训练有素,从进来开始就闭口不言,仿佛自己是个透明人,能拥有这种护卫的,绝不是简单人。
“因为我是谢黎,”她站起身,眼神冰冷的可怕,“离国长公主,谢黎。”
“咳咳……”祁珏太过激动,扯到伤口剧烈咳嗽起来。他当然知道谢黎是谁,离国唯一的长公主,未来的女帝。
离国皇帝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多年,一直无子,为保正统,早早地定下自己唯一的妹妹谢黎为继承人。
待他百年,谢黎就是离国新君。
立女子为帝,本就被天下人诟病,可离国非但不惧,还攻下其余列国,真真正正实现了天下一统。
“为什么救我?”祁珏和她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不懂她为何要帮自己。
“一年前离国,为你等我的半时辰。”谢黎不再看他,转身离去,走到牢役身边时,“给他找最好的大夫疗伤,伤好后,送出城。”
祁珏看着她华丽的裙摆扫过,不染一丝污秽,他早该想到,能从离国将士手里安然无恙的出来,她不是普通人。
离国孤女,骗了他们所有人,包括顾源。
祁珏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天,她身着素衣,眼神干净纯粹,像一汪清泉。
“我能带你们见顾源。”她闯进他们藏身之地,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燕国还没灭亡,和离国关系焦灼,燕王派他们去离国救回质子顾源,是她找到他们,带着他们救出顾源回到燕国。
她也跟着顾源来到燕国,用离国孤女的身份,待在了顾源身边。
谢黎踏进顾源牢房时,见他一人独享一间牢房,衣衫未沾染半点污垢,和刚刚那群阶下囚,天壤之别。
“亡国世子居然还有这种待遇,”谢黎轻蔑一笑,“顾源,是我小瞧了你。”
顾源闻声抬头,看见是她突然笑了,如负重释像解脱了般,笑了。
谢黎从未见他这般笑过,她印象里的顾源,向来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哪怕对燕国公主,都没有笑过。
“怎么?见我没死,不甘心?”
顾源摇头,看着她不说话。
如果是从前,顾源这么看着她,她一定会猜测顾源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她,是不是对她也有点动心。
可如今,她压根不会管顾源在想什么,她不在乎。
“为什么不来找我?”顾源望着她的眼睛,问道。
“找你?呵,”谢黎冷哼,表情狠厉,“给你机会再杀我一次吗!万箭穿心还不够,你还想赐我什么,五马分尸?”
“我没有。”顾源的神情不像是在解释,倒像是在陈述事实。
可谢黎不信,也不在乎他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了,燕国亡了,你也该和燕国一起消失。”
谢黎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阿黎,”顾源就那么看着她,喊她的名字,“阿黎……”
谢黎冷笑,这是快要死了走温情路线,大可不必,若是以前的梨生,一定会心软放过他。
可她是谢黎,离国长公主谢黎。梨生死了,死在了顾源手中。
谢黎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看到顾源那张脸,就觉得恶心。
“长公主,”牢役喊住谢黎,谄媚道:“他如何处置?”
“杀了吧,”谢黎冷声道:“尸体丢出去喂狼。”
顾源似乎不相信这是梨生会说的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谢黎看到他的表情只想笑,“怎么?以为我会放过你?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心只有你的阿黎了,想想以前你对我做的那些,只是喂狼,便宜你了。”
她说完不再看顾源,大步离开地牢。
该结束了,她和顾源的种种,早就该结束了。
顾源死了的消息是底下牢役来报的,谢黎听到只是继续做手上的事,仿佛死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赏。”
牢役听到有赏钱大喜,叩头谢恩道:“谢长公主。”
等牢役退下,谢黎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外面的天空道:“燕国的事解决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诺。”侍卫弯腰拱手,下去准备回离国的事宜。
底下人办事效率很快,谢黎坐在马车上,周围是护卫的铁甲军,浩浩荡荡往离国去。
谢黎掀开轿帘,望着越来越远的燕国国都轻笑。她放下轿帘,闭上眼靠着轿子,低喃道:“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梨生的人生,她的爱恋,都随着燕国的灭亡而烟消云散。
今日起,世上再无梨生,只有离国即将登基的长公主,谢黎。
当年燕国战败,送来安王世子顾源做质子,她不过是好奇偷偷溜出宫想看看他国世子是什么样的,却没想到,她的人生就此改变。
一见顾源误终身,她看见顾源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她隐瞒身份说自己是离国孤女梨生,只为了待在他身边,后面甚至偷偷放他回了燕国,还跟着他去了燕国,在他府上做个无名无分的小姐,只为了陪在他身边,多看他几眼。
为了她,她冒着身份被发现的风险和燕国贵族周旋,甘愿被那些贵族轻视嘲笑,甘愿用一个婢女的身份护着他,甚至连命都不要只要他好好的。
那些年她待在他身边,看着他被燕帝委以重任,在朝堂上大放光芒,逐渐走向高处。可他要的,远远不止如此。
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想要权倾朝野,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此,他可以为了尚燕国公主,牺牲她的性命。
是她爱错了人。
谢黎回到离国后,谢延让她监国,谢延的身体愈来愈差,怕是撑不了几年了,谢黎该独当一面,做离国真正的君主了。
谢黎正在批阅奏折,谢延走进来,见她看得认真,抬手拦住了要喊出声的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谢延走到她身边,她这才反应过来,“皇兄。”
谢延颔首,拿起桌上的奏折翻看了几下,“处理的不错。”
“谢皇兄夸奖,皇兄此来,不会就是为了夸我几句吧。”谢黎了解谢延,他不是这么闲的人。
“你可还记得萧宁?”谢延漫不经心的翻弄着桌上的奏折,谢黎却明白他的意思,“记得,萧家那个纨绔。”
也是她的未婚夫,未来的凤君。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谢延起身,看向外面的天空,“萧宁虽顽劣,但品性不差,背后又有萧家支持,以后会是一位好凤君。”
谢黎点头,“阿黎知道。”
谢延见她懂了,笑笑离开了。
笼络朝臣分权制衡,这些谢黎以前学的帝王之术,应该真正用上了,谢延来只是提点一番,具体的就要她亲自去做了。
谢黎看着谢延的背影,神情淡然,不让旁人看出她的情绪,也是帝王术其中之一,她担心皇兄的身体,皇兄担心她能不能担下离国的担子,可他们不能表现出来,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关心对方。
谢黎回东宫后,看到厅里放着一堆礼品,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宫人们伺候谢黎更衣,垂首回道:“自从长公主监国,来送礼的大臣络绎不绝,这些都是他们送来的贺礼。”
“放去库房吧。”谢黎更好衣,抬脚要去书房,又像是想到什么,“丞相府送来的贺礼送去书房。”
“是。”宫女们齐齐福身,回道。
谢黎脸色铁青,面前书桌上的盒子里躺着一块玉佩,宫女们站在一旁,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块玉佩,谢黎再熟悉不过,当年她收到这块玉佩时,内心雀跃,小心翼翼地问那人:“你真要送我?这可是你最珍视的东西。”
顾源点头,“一块玉佩罢了。”
想起当年的自己谢黎只觉可笑,一块他不在意的玉佩,她却以为是他最珍视的东西,视若珍宝。
梨生,真是愚蠢。
“萧家谁送来的?”谢黎开口,声音冰凉。这块玉佩,早就被她毁了,不可能出现在这。
领头的宫女出列,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是丞相公子,萧宁。”
谢黎猛然起身,拂袖道:“去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