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柔得了风寒。
顾潜一行人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的,现在走到了一个名叫芦苇镇的地方。
整个小镇顾名思义,生有许多芦苇。
里面建筑还算看得入眼,显出较为繁华的样子。
只是因为郭斧头的掠夺,繁华渐渐被贫瘠所取代。
陈柔本就身子柔弱,一行上只有她这一个女孩子,难免会孤寂。
加上郭斧头血腥的劫船,这便染上了病。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走路都有点不稳当,时不时咳上一整。
顾潜说:“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抱你也可以。”
虽然他并不以为她会同意,但调戏惯了,管不住嘴。
陈柔摇晃着身子,从嘴里挤出一句:“我嫌脏。”便踉踉跄跄地走着。
顾潜看不下去了,揽住她的肩膀,让秦飞找个客栈。
自己身上没带一个子儿,只能拜托秦飞了。
秦飞也不含糊,找了家还算整洁的客栈。
这客栈里基本没人,除了一个病怏怏的掌柜和他同样瘦弱的儿子,就只剩落满灰尘的桌椅了。
秦飞付了钱,订了两间房子。
陈柔姑娘一间,三个男人照顾了一会,看她情况基本稳定,便走到另一间房子挤着睡了。
后半夜,又下起了大雨,窗外电闪雷鸣的。
顾潜放心不下陈柔,悄悄起身,透过窗户纸向隔壁看去。
没想到她蜷缩在被子里,盯着窗外,每打一下雷便哆嗦一下。
她竟然怕打雷,顾潜心里好笑,抬手敲了敲门。
陈柔一看是顾潜,便要关上门去。
“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就下去坐坐,和我唠唠也就困了。”顾潜抵住门。
陈柔思虑再三,从房间里抽出知白,跟着顾潜下了楼去。
“先说好,我可不是陪你聊天的,是要找机会杀你。”
二人已经在楼下落座,让一双眼睛像夜猫子一样的老板上了酒。
陈柔把知白拍在桌子上,对着顾潜警告道。
“分明是怕打雷,”顾潜嘀咕道,看见陈柔素手握紧了剑柄,便改口:“得,我也不和你辩。”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听着窗外雨声愈来愈大,雷声不绝于耳。
顾潜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浓烈的烧酒。
这也太尴尬了吧,他心里想,本想着能无所不谈,三句一个典故,五句半首七言,没想到真对上了啥也说不出来,失策,失策。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一个青年男人站在门外,目测不超过二十五岁,他生着一头有些长的头发,浑身被雨淋得透湿。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的布衾没有被雨淋湿,正大声哭闹着。
“那个,二位,我女儿半天没喝奶了,能否给她喂点奶,我会给钱的。”
男人带有不同于咸水荡的口音,明显是从外乡来的。
他看了看顾潜,一个大老爷们。
又把目光转向陈柔。
顾潜鼻子里吸了一口气,往陈柔那边挪了挪,提高声音说道:“大哥,你看看清楚,这姑娘年方二八多两岁,像是能…有奶水的样子吗?”
陈柔一阵羞愤,抓过桌上的知白便抵住顾潜的腰间。
顾潜握住剑尖,让她捅不进去,会回头来打着哈哈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门外男人见次状况,神色黯然,道了声叨扰便抱着女儿走回雨里,去了对面的一家旅店。
楼上的两个男人听到响动也下来了。
王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找老板灌满了酒囊。
秦飞则跟了上去。
那男人抱着女儿在对面旅店找了个肥胖妇人借了奶水,在妇人手心放下一枚铜钱。
秦飞在一旁看着。
当男人再次走进雨幕之中的时候,秦飞叫住了他。
“这位大哥,你…有钱住客栈吗?”
男人摇了摇头,“一个月工钱不过五两银子,都换成了铜钱,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了,不过,我有住所。”
“不嫌弃的话到我们那家客栈去住吧,这雨下的,回家也来不及了,孩子在雨里淋着,容易发烧。”秦飞说,随后又补充道:“住客栈的钱,算你借我的。”
青年人盯着秦飞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他的眼眶开始红润,最终只是低低说了一句:“谢谢。”
就这样,一个身形瘦高的青年,抱着不过六七个月的女儿,走到了顾潜一行人中间。
秦飞给他和女儿单独订了一间房,又让老板生了火,几人坐在炉火边洽谈。
谈起男人的名字,他说:“严森。女儿名字没想好。”
谈起男人的来历,他说:“老家在东北,临近大渊,一路南下来到这,要去京城。”
谈起男人的经历,他只是说:“故事很长,一时半会儿,讲不完。”
几人便不再问,顾潜扶着有些发烧的陈柔上去睡了,后者则用知白隔着二人的距离。
这位叫严森的年轻父亲显露出不同于年龄的沧桑。
他怀里的女儿也让人疑惑她的母亲是谁,和严森有怎样的一番故事。
严森在这一晚喝了三碗酒,流了半宿的泪。
王七盯着火堆,不喝酒,不做声,他的刀终于放了下来。
秦飞没有喝酒,久久坐着。
顾潜也陪着坐着,严森每流一次泪他就喝一碗酒,他记不得喝了几碗酒。
他很清醒,没有醉倒,一直醒到天亮。
如果他睡了的话,他今晚就会做梦,因为黑影一般的邪崇已经盘踞在客栈外。
可是他没有。
严森的故事,的确很长。
那是一个关于笼外的自由的雨燕和笼中金丝雀的故事,注定是一个悲剧。
可是这悲剧,却格外令人动容。
大约五更的时候,顾潜突然听到楼上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后是窗户开合的声音。
他心里觉得不对,上楼去看。
只见陈柔的房间空无一人,只有阴风吹起的白色窗帘在缓缓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