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回老家奔丧的事告诉沈安然之后,这丫头连忙说她也要去。
徐闻就笑了:“你去干什么?那边连我都是第一次去,谁也不认识!”
沈安然嘟起嘴来,明知道自己没道理,还是忍不住闹脾气!
徐闻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怎么着,这么快就想登堂入室,见我家里人啦!”
沈安然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徐闻,你你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大渣男!”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
“你去给你爷爷奔丧,都不带我去,这要是在我们老家,就代表不认可女朋友的身份!”
“我都带你见我妈了,这还叫不认可你的身份啊?!”
“可是我”沈安然说不出话来,想起上次不愉快的婆媳见面,更生气了!
徐闻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大笑,一把把气鼓鼓的小媳妇儿拉到怀里,好好调戏了一番。
这才道:“傻老婆,那边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你见过谁家亲人,活到快30岁头一次见的?”
“嗯”
“我这次去,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也是直系血缘关系嘛!按我妈说的,他们就算之前对她再不好,也从来没对我不好过。这么多年,该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这次去,也是了了老人家的一个心愿,没有你想的那么意义重大!”
沈安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闻刮了刮她的鼻头:“再说了,你这么大的腕儿,骤然跟我出现在不知名的丧礼上,怎么着,是嫌自己最近热搜太少了是吗?”
沈安然嘻嘻笑出了声,也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不一会儿却突然神色正经,问:“哥哥,你这次去,那肯定就要见到你爸爸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徐闻愣了愣。
在确定要回去奔丧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但却没有深思。
不是不想,是不敢。
其实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在这一世的所有血缘关系,都像是博物馆里盖着玻璃罩子的宝贝,看似触手可得,其实有所隔阂,看似美妙逼真,但却少了几分真实的触感。
所以一直以来,他对于亲爹从小失踪,亲妈从小改嫁这种事,都是很容易就接受了,并没有普通人那么多童年缺憾、心理阴影什么的。
可随着自己越来越大,他发现自己对“徐闻”这个身份的认同感越来越强,对前世那个游戏人间的顶流形象,反而觉得不太真实了。
所以现在,当他知道自己缺席了近三十年的亲爹,突然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也是不可控制地慌乱了起来。
所以这两天,他都刻意回避这件事,尽量不去想。
现在面对自家老婆的问询,他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一句插科打诨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天晚上,徐闻就坐上了飞往广城的飞机!
在今天之前,徐闻从来不知道自己祖籍在广城,当然,他和广城的联系倒也早有渊源,因为自己这个名字,从小被人调侃家里是菠萝大户。
现在看来,爷爷会给自己取这个名字,跟本地的菠萝产业发达,不见得没有关系。
徐闻再次哭笑不得!
吴海萍给了他一个电话,据说是他的二姑,徐闻上飞机前联系了一次,对面中年女人的口吻不像是听到了侄子的声音,而像是听到亲儿子。
就冲这个热络劲儿,徐闻大概能拼凑出母亲当年受的委屈。
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上面有三个姐姐。
嫁给这种人,吴海萍可想而知会受到公公婆婆和三个大姑姐的各种挑剔和瞧不起,觉得这个女人高攀了。
如果这还可以接受,那生下孩子一年后丈夫就执意离婚,算是彻底断了吴海萍勉强过下去的念头,一气之下带着徐闻回到江州,并打定主意再也不和徐家人见面。
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现在想来,也只是索然无味!
两个半小时后,徐闻落地广城。
二姑一家子早就在机场等着,高高地举了个牌子,上面用粗体字写着“徐闻”两个字,举着牌子的中年女人一脸神情焦灼地往里面看。
徐闻一直走到她面前,中年女人才定住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不敢确认。
“是小闻吗?”
“我是徐闻!”
徐闻这话才说,女人的眼泪就刷地掉下来,比起琼瑶剧里的女主角不遑多让。
紧接着,女人就直接扑上来把他给抱住了,那一顿鼻涕眼泪地嚎啊!
徐闻当场也差点给吓哭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感动吗?不敢动!
感受着机场来来往往的行人,徐闻顿时体会到了社会性死亡的尴尬,然而二姑却完全没感觉,仍然沉浸在亲侄子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
好半天,身后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人才上来劝,把二姑和徐闻给拉开了。
随即,徐闻在二姑和二姑父一左一右的押解啊不是,绑架啊不是,反正表面上看跟押解和绑架差不多,拖上了一辆高档七人座轿车。
徐闻没来得及看车标,但光从内饰上看,也知道二姑家很有钱。
当然由此也可以猜测出,整个徐家家境不错。
半个小时的路程,二姑几乎是争分夺秒地,把徐闻这些年的成长经历都问了一遍,不管是听到意外住院还是听到念书拿奖,都要捂着嘴哭一包,弄得徐闻都不敢说了。
到后面,二姑又把家里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爷爷脑梗去世,奶奶还健在,家里是做轮胎生意的,这些年都是二姑和三姑在打理。
徐闻的亲爹当年离婚后就离家出走,提起这个事,二姑就像变了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那个孽障,说也白说,都是爹妈和我们几个做姐姐的给惯坏了。当年要不是他一意孤行要离婚,你妈何至于带着你一走了之,这么多年都不肯见我们”
“这些年,你奶奶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不到五十眼睛就不行了,现在几乎就是半瞎状态。”
“你爷爷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每次过年过节都唉声叹气的。这次走之前,老头子明显不行了,还一直喊你的名字,可见有多挂念你”
二姑说着,眼泪又再次泛滥了。
徐闻颇为感触,然而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自己那素未谋面的亲爹,没有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
他有点搞不明白,也不好问,车已经到了目的地。
徐家所在是一座城中别墅,闹中取静,地理位置极佳。
汽车到别墅门口,徐闻老远看见张灯结彩,都是他没见识过的丧事风俗。
院中聚集了很多人,看见车过来都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车子刚停稳,车窗外已经停满了人,让徐闻觉得自己是个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怪物。
接下来短短两分钟,他先后认识了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听着各种嘈杂的评价,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哎呀,这孩子,长得和四轮子一个样!”
“可不是,走那年才刚会走路呢,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二舅没福气啊,就这么走了,也没看见孙子一眼!”
“唉,造孽啊,徐家明明有后,这些年却愣是弄得跟绝户了似的。”
“要这个孙子一直在身边,老爷子心里有劲,徐家的生意何至于一年不如一年!”
“说那些还有什么用,现在人都没了。”
“这孩子浓眉大眼,看着就面善,绝对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那可不!孩子是好孩子,就是他那亲妈太狠心了,这些年愣是拦着不让跟家里联系!”
“怪不了他妈!都是四轮子作死,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追求什么理想!”
“四轮子也是神经,家里独生子,这么大的产业,他说不要就不要,非要去当个戏子!”
“你别说,四轮子现在老上电视,身家不一定比徐家差呢”
“也不知道四轮子成家了没有,没准又有了儿子呢!”
“有儿子有什么用,老爷子去世前都发话了,不认四轮子这个儿子,家产全部留给徐闻,只认他一个孙子!”
“唉”
各种各样的讨论,从徐闻这个耳朵入,那个耳朵出,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就在这乱哄哄的氛围里,两个女孩搀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出来了,走路颤颤巍巍,却又心里急切,所以浑身愈发颤抖得厉害。
徐闻知道,这就是他奶奶。
老太太一出来,所有人都自觉让道,徐闻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双眼浑浊,盯着他似乎在努力辨认什么。
徐闻正犹豫要不要叫,老太太却突然嚎啕大哭,一把把他抱在怀里。
由于老人家太矮,徐闻只能把身体弯成一把弓,这才能感受到老太太颤抖的双手和瘦弱的身躯,听着她含糊不清地大喊:“我仔,我仔啊”
作为一个江州人,他实在不太清楚这个称呼的含义,但对于奶奶对自己的思念,倒也毫无障碍的百分之百接收到了。
一院子的人跟着掉眼泪,好一会儿才在几个姑姑的劝解下,大家进了家门。
在晚上睡觉前的这一个多小时里,徐闻终于从一大家子差劲的普通话里,捕捉到了几个信息。
第一,徐家挺有钱,家里的生意至少也是数千万的级别,且从爷爷的遗嘱到奶奶的坚定态度,都是要把家里生意和财产交到他手里。
而对此,三个姑姑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见,倒是屋子里的几个年轻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徐闻有印象,这些都是姑姑家的孩子。
第二,自己那倒霉催的亲爹真的没回来,这件事大大出乎徐闻的意料。
对于亲爹当年执意离婚、外出寻梦的事迹,他已经大概了解,但到底是自己亲爹死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回来看看吧。
听姑姑们的说法,这个小名叫“四轮子”的亲爹和家里是有联系的,至于为什么不回来奔丧,姑姑们都是一脸愤慨各种摇头,以至于徐闻也没听太明白!
当然,对于这件事,他也只是悄悄震惊了一把,没有太多的感触。
其实亲爹不出现也好,省得父子俩都尴尬。
毕竟亲爹和亲戚们不一样,面对亲戚们,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当成个傻子,由他们说由他们看,一句话都不说。
但是面对亲爹,就不能再傻了,要不然显得两个都是傻子,跟遗传似的!
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后,接下来就是三天繁缛的丧事典礼,各种乡土风俗和发达的一线城市明明格格不入,却又分外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
三天后,徐老爷子的骨灰被安葬在山上。
直到站在墓碑前,徐闻的心情都是波澜不惊的,毕竟跟这罐子里的老头也没见过面,仅凭一份血缘关系,当然无法引起多少心绪波澜。
直到此时此刻,他看见了墓碑。
上面清楚地写着:“长子,徐戴寅,长女,徐戴丽长孙,徐闻”
徐闻的脑子就“轰”的一下炸开了。
戴寅,徐戴寅
他没办法把这个简单的重叠,当成是一种简单的巧合,再回想起这几天听到耳朵里似懂非懂的几句方言。
“四轮子也是神经,家里独生子,这么大的产业,他说不要就不要,非要去唱戏!”
“你别说,四轮子现在老上电视,身家不一定比徐家差呢”
徐闻当时捕捉到了“唱戏”“上电视”两个字,还以为自己亲爹是个戏曲艺术家,现在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唱戏或许是当演员的意思,那上电视,自然也就是电视剧咯。
这完全就是戴寅啊!
再加上之前和戴寅接触的种种,多年群演,没有家,没有房子
徐闻已经可以确定,戴寅,就是他亲爹!
这算个啥?!
葬礼的后半程,徐闻完美演示了什么叫呆若木鸡,以至于他这个反应落在亲戚们的眼里,都以为他是为爷爷的死而心生感伤,顿时各种感慨他孝顺懂礼,是个好孩子
而徐闻只感慨命运的奇妙。
丧礼结束后,一大家子开始坐下来,认认真真讨论徐闻的去留问题。
话题还没正式展开,老太太就已经开始哭,声嘶力竭地要留住徐家的唯一一根独苗。
徐闻其实已经打定主意,继承家业是不可能的,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他不介意时不时来看看奶奶,把一家子当亲戚处着。
至于徐家的家业,这么多年一直是三个姑姑在打理,那就继续让他们干着,也省得骤然被他抢走引发什么争家产的大戏,那就有的玩了。
他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奶奶的强烈反对,但是姑姑三家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最后,老太太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临别之际拉着亲孙子默默垂泪,弄得徐闻都有些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