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雪落。
素白雪色覆在朱红琉璃瓦上,在晦涩灰沉的天光下绵延,连殷红腊梅花上也压了层薄雪,色泽鲜明。
一辆马车慢慢驶进皇宫,在中门停下。
车帘被掀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跳下来,嗓音软糯的催促道:“娘亲,快点。”
风愿也跟着踩着车辕下车,眼见小姑娘一脚一个脚印的往宸极宫的方向跑去,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安乐,慢点,小心摔倒。”
侍卫只看了她们一眼,对于经常进宫的长乐长公主也没多加盘查,轻而易举的放了她们过去。
“皇姥爷,”小姑娘声音清软稚嫩,噔噔噔的跑进宸极宫里,一头扎进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怀里,热情招呼:“我好想你啊。”
聂雪城接住小姑娘,笑着打量了下她:“安乐越长越漂亮了。”
突然被夸,小姑娘笑成了朵向日葵:“襄玉姑姑也是这么说的。”
聂雪城动作几不可查的一滞。
十年了。
自从风寂歌过世已有十年了。
襄玉因为这件事心灰意冷,没过多久就出宫,按照寂歌的遗言挑了个看上眼的男人嫁了,又在安乐出生后回到公主府帮忙照看安乐。
“皇叔。”风愿慢一步的走进宸极宫,恭声行礼。
聂雪城随意的挥了挥手,与风愿交谈了起来。
没有大人管教,安乐领着一串宫女,兴奋的溜出去逛了。
怕风愿待会找不到人会着急,安乐没敢走太远,去了偏殿。
“小殿下。”宫女有些着急的拦住了安乐。
谁都知道宸极宫偏殿在宫中是块禁地,可偏偏安乐她们也不能轻易开罪,新帝一直空置后宫,没有子嗣,这一代只有安乐一个郡主,且深受聂雪城宠爱,是众人默认的储君。
“姑姑我自己去,”见宫女还想阻拦,安乐拿出了郡主应有的气势,顺利的进入了偏殿。
她早就对这里很好奇了。
令安乐失望的是,偏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架子上珍而重之的摆了个陈旧的红狐狸灯笼,和一张已经褪色的绿珠面具。
地上还有不少木屑,案几上放着未完成的画卷。
安乐好奇的想要走近一点去看,突然听到一道清冷男声响起:“别动。”
安乐一扭头,立刻就被门口负手而立的聂雪城吓到了:“皇…叔姥爷。”
她看到娘亲担忧的看着自己。
呜呜呜她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皇叔姥爷不会要了她的小命吧。
安乐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坏了,所以等到聂雪城伸手去摸她的脑袋时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结结巴巴的道:“皇叔姥爷,我什么也没看到。”
那双酷似寂歌的凤眸含着眼泪望向自己。
聂雪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遗传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安乐生的很像她早已过世的小姨。
“哭什么?”聂雪城把她抱起来,语气柔软了几分。
安乐敏锐的察觉到了,发现聂雪城好像并不是要罚自己,小姑娘的胆子又大了去了,软声问道:“皇叔姥爷,那画上画的是谁?”
聂雪城神色微微僵住,如实道:“是你小姨。”
小姨?
安乐眼珠子微微一转,她自然听说自己这位小姨,娘亲说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可惜身体太弱,没活长久。
而襄玉姑姑一提到这位小姨就会掉眼泪。
小姑娘好奇的探头去看,聂雪城配合的把她抱近了几分,只见画卷上一个很是明艳秾丽的少女,折了一枝海棠侧头看来,容貌灼灼,笑意明媚。
“小姨长的真好看。”安乐小声惊叹道。
“是啊。”聂雪城神色恍惚了起来,低声答道。
不止是画卷,安乐还机灵的发现多宝格里摆放着不少情态各异,却生的一模一样的小木人,也是她那位小姨。
看来皇叔姥爷和小姨的关系很好。
小姑娘年纪小,不一会就玩累了,昏昏欲睡的被风愿抱在怀里。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风愿打算告辞离开,却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犹豫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皇叔,你真的不打算纳个人吗?未来日子还长着呢,皇姐也是希望你好好生活的。”
“不用。”聂雪城平静的婉拒了她的好意:“我一个人生活得很好。”
风愿没辙,又呆了片刻就出宫回府了。
聂雪城抚摸着多宝格中的小木人,缓慢叹了口气。
张洞山年纪大了,已于五年前告老还乡,一年前便已经过世,他按照寂歌所说的,倚重他信赖他,并且对风愿多加照拂。
朝中因此有了些流言,说他不愿意充实后宫是因为与长乐长公主有染,并胡诌安乐是他与风愿的孩子。
这样的话在聂雪城整治一番朝堂后消失不见。
至少明面是听不见了。
“曦曦,”男子轻声道:“皇宫里我栽种了许多你喜欢的海棠,襄玉出嫁了,风愿也有了孩子,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好好活着了,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肯入梦来看看我。”
风雪空荡荡的挂过,一室冰冷。
聂雪城恍惚想起,那一年下陇西,他满心欢喜的折下一枝江南春色,携带在信封里,诉说着他欲言又止的心事,却不会再有回应。
而那个明艳又纤细的少女,捧着灯笼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终究腐烂在陈旧的岁月里。
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的前进,只有他,这一生都被困在原地,守着早已荒芜的回忆,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
幸好,一生短暂,不过蜉蝣过隙,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