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合二十四年的孟秋,在北澹生活了十二年的齐芸,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北澹之王达奚穆已向大运国俯首称臣十五载,十五年前,北澹在琼关一战一败涂地,年轻气盛的达奚穆更是战败被俘。
不得已,达奚穆只能俯首称臣,年年向大运国朝奉。
并且为表忠诚,达奚穆将自己的妹妹达奚子言许配给了那个打败他的将军的弟弟——现今当朝丞相齐彦。
只没想到,达奚子言嫁与齐彦后不久诞下一女,三年之后便因病去世。
达奚穆见齐彦很快便娶了继室,心中为自己的外甥女在齐家的生活感到担忧,冒险将自己的外甥女齐芸接到了北澹抚养,一养便是十二年。
没有人知道达奚穆和齐彦在那个月夜交谈了什么,争执了什么,齐府里的人只知道,那位北澹威猛的王气势汹汹闯进齐府,第二日沉着脸抱着一个脸蛋儿粉嘟嘟刚会咿咿呀呀的小齐芸回了北澹。
齐彦送了出来,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望着尘土中远去的马车发了很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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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齐芸,在北澹生活了十二年。
北澹位于大运国西北方向,西边国界一溜儿沿着一片汪洋大海。因此北澹气候舒适宜人,海景风光辽阔壮观。
所谓海纳百川,气势雄伟,生活此地的人们也总受海之博大的熏陶,胸怀广大,雄心勃勃。是以在向大运臣服之前,北澹是出了名的好战,一年不打上两三场战,总不痛快。
虽然有个好战之名,却无常胜之命,琼关大战的失利,让北澹蔫头巴脑了好多年。
齐芸却是被北澹的山水将养的分外水灵,所见者无不惊叹她粉雕玉琢般的容颜。
在北澹王室,她受的更是公主般的待遇。舅舅待她,比亲女还亲,可谓有求必应,唯一不准的,便是踏出北澹。
可皇命难违,这一纸诏书来得太是时候,正在齐芸及笄礼过的第二日,正在达奚穆预备为齐芸和自己的儿子达奚毅张罗婚事的时候。
达奚穆看着立于大殿之上趾高气昂宣读圣旨的太监,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怒火,正要起身回绝旨意,齐芸却瞄准时机,抢先一步,接了旨。
她脆脆的声音响起,“臣女齐芸接旨!”
太监和达奚穆,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传旨的太监以为当是达奚穆代为领旨,达奚穆却是没想到她竟接旨接得如此干脆。
齐芸原本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颔首,见空气凝固,疑惑地微微抬头,夜莺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圣旨召臣女回京,臣女接旨,敢问公公,可有什么不妥?”
太监赶忙咧着嘴笑着接茬,“自然没有不妥,齐小姐请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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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都城平京的马车已经行了半月,一路上途径了中原大地的半壁山河,虽行的官道,免不得穿梭一些丛林密道,或遇些山匪,或遭逢猛兽,也算得上险象环生。
齐芸如葱玉的纤手撩起马车的帘子,抬眼望见一边高耸的断崖,目光向上攀援,眼角突然闪过一片寒光,隐在另一边袖中的手暗暗握住了几根细长的银针。
“小姐!”丫鬟鸢儿也灵敏地发觉到不对劲,紧张地望向齐芸。
齐芸递给她一个眼神,低声道:“这条路不对劲,崖上有埋伏。”
“那我们?”
“不要轻举妄动,姜路会解决的。我们还有别的事。”
鸢儿点头,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在北澹的时候,即使住在守卫重重的宫苑里,都有死士前来刺杀。
可齐芸不过是达奚穆的外甥女,若是与达奚穆有仇,断没有刺杀她的道理,毕竟达奚穆还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而若是与她那素未谋面的丞相父亲有仇,她一个背井离乡十余年的小姐,或许在丞相心中还没有那些绕膝的庶女重要。
齐芸一直在暗中调查刺杀她的背后之人,北澹已经排查一遍,倒也不见可疑,此次接旨,除了及时回避与她表兄的婚事,二件便是换个角度去大运查查刺杀之事。
突然车外响起一阵刀剑碰撞之声,崖壁之上悬下十几根锁链,几十个蒙面的紫衣杀手从崖顶顺着锁链滑了下来。
齐芸气定神闲地撩起一角车帘,看着一袭白衣的姜路和随行的几个侍卫将刺客全部挡在了车外,姜路的无影剑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甚至还来不及侍卫们出手,他已经几个旋儿把刺客干趴了一半。
侍卫们围着马车,把齐芸护在里面,突然,一个侍卫微微又往马车这边退了几步,大家都盯着敌人,没人在意他,他提溜着眼看了四周,触不及防地一转身,一把剑便刺向了马车,照着齐芸的脑袋就去了。
齐芸偏偏头,那一剑在她鼻头一毫厘的位置擦了过去。随即她手里的一根银针顺着剑柄嗖的一下飞了过去,闷哼一声,那个侍卫便倒在了地上。
鸢儿在一边鼓掌,“小姐,这是不是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意思?”
齐芸一头黑线,“你不应该关心一下小姐我有没有事吗?”
鸢儿吐着舌头下了车,看见刺客都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已经溃逃。
姜路掏出一个手帕子,将他剑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插回剑鞘,又指挥人将那个被银针干晕的内应捆起来横放在马上。
看见鸢儿出来,笑道:“她倒是坐得住,刺客一来我就晓得她的打算,你看,我可没杀他,再往前走有个驿站,到那里再审也不迟。”
鸢儿嘻嘻一笑,走到那内应身边,打开他的嘴,掏出了他藏起来的毒丸,也不再说话,转身又进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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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塞北战场之上,硝烟弥漫,红色旗甲的大运军队势如破竹,战鼓雷雷,厮杀声震彻天际。
那匹穿戴着甲胄的汗血宝马目光如炬,四肢健硕,它灵敏矫健地在战场上驮着它的主人大杀四方。
那是一个勇猛无畏的男人,他一身银白战甲被敌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他所行到之处,敌人便如田里的麦子倒伏一片。他刚毅的面孔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剑眉入鬓,细长的凤眼里此刻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男人的脸上也溅上了血迹,却更添几分邪魅。
这就是被称为大运战神的男人,楚秋明。从他十八岁替父出征,到如今七年里,他靠着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成为了大运国的神话。
一阵厮杀自后,秋胡敌军已经溃败不堪。
楚秋明竖起他的雷霆戟,抿着薄唇,看着溃逃的敌军,视线一直落到地平线处的山丘上,勒住马,下令不再追逐。
“将军,此刻乘胜追击,必然可以一举歼灭敌军啊!”
楚秋明看着心急的副将,冷冷地开口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