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朝之后,便召了楚秋明独自到崇明殿回话。
虽卸下战甲身着朝服,楚秋明峭拔的身姿依旧气质卓然,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这是在沙场浴血多年结果,他是大运国的战神,亦是坊间传闻的死神。他赫赫的功绩被带回京城,成为说书人重要的说书材料。说书人讲故事,必然是添油加醋龙飞凤舞,必得是奇之又奇,玄而又玄。
这位保家卫国的将军之所以成为人们乐道的对象,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的兄长。
楚老将军楚炀在世时,世人皆赞叹他好福气,两个儿子皆是栋梁,大儿子楚秋旭文质彬彬却运筹帷幄,二儿子楚秋明从小醉心兵法,武艺高强,以为楚家日后必然是荣耀满门恩宠最盛。
可谁想到,七年前,楚老将军在率军平定大运南部天玺州叛乱时,壮烈牺牲在了战场之上,而尸骨被叛军夺取,践踏侮辱。楚秋明年轻气盛,得知父亲因平叛而死,还不能入土为安,即刻请缨出征,夺回了父亲尸骨,一举剿灭了叛军。
至于为何常年征战的楚老将军都战死之局能够被楚秋明攻破,外界皆说是楚秋明天赋异禀,有战神护佑。实则当年楚炀早已察觉叛军比实际军报要多于几十倍,他便宜行事,调集了周围地区的民兵,可纵是再神勇,也经不得战场消耗。
当年兵符尚有皇帝掌握,楚炀只能命人快马加鞭去请示皇帝调军增援。可已从辅导太子的太师之职转任兵部尚书的卫司荀认为是楚炀夸大其词,觉得区区叛军用不着兴师动众,再说他已经征调了地方民兵,于是一旁谏言,让皇帝为发兵增援产生犹豫。
一来二去,楚炀被叛军围困,死于乱箭之中。
到这时皇帝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楚秋明出兵时,方调集了更多军队。
此战之后,皇帝降了卫司荀的职,两年后又让他做回了太师。
楚秋明至此正式接替他的父亲,成为护国大将军,赐封号“平远将军”。他任职第一件事,便是从皇帝手中拿来了兵符,自己掌管。
皇帝心中对楚家有愧,是以对楚家两兄弟照拂有加,人们于是又纷纷以为,楚家终究还是会在两兄弟的努力之下重新振作。
可任谁也没有料到,一年之后,楚家大公子楚秋旭剃度出家了。
一个普度众生的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楚家一门,竟成了京城权贵最另类的存在。
以上便是坊间说书话本中关于楚秋明最猎奇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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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明进了崇明殿,原以为只是皇帝单独召见他,进去才发现太子也在,这个太子,他是晓得的,这些年在卫太师的指导之下,庸庸碌碌,毫无进步。
“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皇帝原本冷着脸,不知道和太子在说什么,见楚秋明进来,瞬间笑脸盈盈地迎上来,“秋明,不必多礼。”然后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头,道,“此次征战不容易啊,辛苦你了。”
“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太子道:“战场上幸亏将军识破敌人诡计,没有落入圈套,将军真可谓智勇双全,有将军护我大运,真乃我大运之福!”
楚秋明没有表情地看了太子一眼,“战场之上难免要多留一个心眼,这没有什么。”
太子哑然,皇帝哈哈哈大笑,笑却没有落入眼底:“楚将军忠于职守,朕心甚慰啊!”转又一声叹息,“只可惜,听说你们围困了秋胡敌将姚广,却还是让他逃了?”
楚秋明心中冷笑,面上依然刚毅,“姚广一事卑职在述职折中已经阐明,是卑职疏忽大意,请陛下责罚。”
皇帝摆摆手,“欸,朕自然知道战场之上变故颇多,如今既已得胜,此事不必再追究了。”
说着皇帝朝着太子递过去一个眼神,太子会意,道:“楚将军,此战大捷,按理该为将军摆上庆功宴。本宫向父皇讨了恩典,想来操办此宴,还望将军不要推辞,务必光临。”
楚秋明晓得此番,是皇帝想要拉拢他和太子的关系,为太子立稳根基,站稳后台,他心里头明白,虽然他瞧不起这个唯唯诺诺的太子,却也知道他到底算得上仁德,他也该辅佐。
只是这个心理建设,还需要一段时间。
“多谢陛下,多谢太子殿下,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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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和齐妍正在闲聊,又有小丫头来报,说老爷带着太医来了。
齐妍很高兴,道:“如今父亲请了宫中御医,妹妹的脸一定会好的。”
齐芸也浅浅一笑,“不过一副容貌罢了,好与不好也没多大干系。”
“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说着突然脸红起来,“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等妹妹遇到自己的良人,自然什么都想让他看见最好的……”
齐彦领着太医进来,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太医给齐芸诊脉。
太医紧皱着眉头,又让齐芸揭了面纱,说了句“得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上的脓包。齐彦第一次见到齐芸的脸,纵然有过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齐芸暗暗看着齐彦的反应。
“李太医,小女这脸,可能医治?”
太医左看右看,眉头蹙成了一团,“照理小姐脸上生此恶疮,应是内热所致,可微臣探查小姐脉搏,一切正常,不见有什么内症,或是水土不服,微臣先为小姐开几味行气解郁的药,看看可行否。”
“那若是见好,可会留下伤疤?”齐彦接着问。
“小姐脸上的脓包生长已久,难免伤及肤底,齐相不必担心,日后见好,太医院有医治疮疤的良药,到时可用。”
“还望李太医务必尽力尽快医治小女。”
“微臣定当全力医治。”
齐芸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父亲希望她的脸好,或许有心疼她的缘故,可在她看来,急着安排她的婚事才是最大的原因。
皇帝召她回来,明面上看是齐老夫人的恳求,实则不过是齐彦明里暗里给了齐老夫人暗示,让她知道只有皇帝能让齐芸回来,而皇帝为了太子,于是顺水给了齐老夫人一个人情。
一个皇帝,一个丞相,哪个不是心里精明满肚子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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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齐彦,齐妍也回去了。
齐芸方才展开那张信条,看了信上的字,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晚上给老夫人请了安,回到子兰轩。丫头们已经摆好了饭。
暖莺伺候齐芸用晚膳,齐芸看着面前的饭菜,问道:“事情办好了吗?”
暖莺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放心,奴婢已经将药放到了院里丫头们的饭菜里了,等过上一会儿,奴婢就去查看。”
齐芸点头,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让你把她们迷晕?”
暖莺顿了顿,“说实话,奴婢确实想知道,但是小姐不说奴婢就不问,小姐自有小姐的打算,该奴婢知道的,小姐自然会告诉奴婢。”
齐芸偏着头看向暖莺,笑了笑,好看的杏眼更加明艳动人,“你悟得倒是快。”
当夜,齐芸便出现在了姜路下榻的别院之中。
而子兰轩中的暖莺看着齐芸突然一跃而起消失在黑夜中,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小姐……真的是仙女……”
“丫头,嗝,怎么这快就来找我了?嗝,遇到麻烦了?”姜路衣衫单薄,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一边抱着酒罐子灌酒,一边看星星。
秋夜寒凉,齐芸刚刚轻功过来,已觉得风有些刺骨,看见姜路这番模样,撇了撇嘴,“你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姜路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不晓得,唯这寒风侵我身,方可驱我心中冷啊!”
“你找到小姨了?”
“找到与否,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说她心中到底有没有过我?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不懂我的心呢?”
齐芸在树下石凳上坐下,微微有些怅然,“或许她只是在等你的一句话……”
“什么……”姜路有些神志不清,没大听清。
齐芸摇了摇头,照他这个样,是说不清什么了。只好跑到厨房,熬了一碗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直灌得他呛得咳嗽。
过了好一阵,他才清醒过来。
“我说丫头,以后这厨房,咱能少进就少进,刚刚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喝的是孟婆汤呢!”
齐芸白了他一眼,“鸢儿来信了,说那个人也回了京城,因为怕与我们撞见,绕了远路。”
“哦?那他回京城后去了哪里?”
齐芸暗暗捏起了拳头,“将军府。”
“楚秋明的府邸?”
“正是。”
姜路笑道:“这倒是有趣,堂堂大将军,莫非是背后耍阴招的小人?但是他杀你是为的什么呢?”
齐芸眼中看不清神情,周身的空气却似乎更冷了几分,姜路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过了一会儿,齐芸道:“京城,我们是来对了。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说说看。”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一位在太医院任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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