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目光沉静,他已经习惯了楚秋明对他这样的态度。或许也只有在他面前,楚秋明才会将自己的不满与愤怒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所以他明白,在楚秋明心里,也是惦念他的。
慧明不说话,无声地朝着齐芸和楚秋明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他的浅蓝色僧袍已经在露水的浸染下湿了大半,变成了深蓝色。
齐芸看见,明白是他一夜守在外面,才会如此,心中动容,过意不去,于是叫住他,“法师留步,你的衣服都湿了,烤干了再走吧。”
慧明止步,也不回头,“不必了,贫僧回去便换下来就是了。”
看着慧明挺拔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楚秋明还盯着院门发愣。
齐芸扯了扯他的衣襟,“你总是这样,遇见别的事总是冷静,怎么一到他面前就像吃了火药似的?”
楚秋明回过神,看着齐芸,“从前遇上他和母亲的事,我总是静不下心,现在,除了他,又多了一个让我无法冷静对待的人了。”
齐芸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染上了一抹绯红,“我不是故意的,慧明说,我是追着星星到这的。”
“追星星?”
“喝醉了,或是糊涂了,出现幻觉了。”齐芸鼓了股腮帮子,“还有啊!原来这个木屋子离军营这么近啊!”
楚秋明宠溺地刮了一下齐芸的小鼻子,“我又没说它们隔得很远,当初为了方便父亲给我们训练,特意挑了这个地方。”
“哦……”
直到楚秋明带着齐芸回到军营,军中四处寻找齐芸的队伍才算松了一口气。
可是齐芸不见的消息,也已经在军中传开了。
楚秋明刚带着齐芸进入自己的大帐,得知齐芸回来的铁拐李便跛着他的一条腿紧赶慢赶地来到了楚秋明的大帐。
“李叔,你有什么事?”
铁拐李黑着脸,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齐芸,又看了看楚秋明,“不知齐芸昨夜身在何处?为何从营外回来?”
齐芸看出了铁拐李面色的严肃,竟然不由得心慌,“我……”
“她昨日醉酒,误走出军营,在外面露宿了一夜。”不待齐芸说话,楚秋明便先说了。
铁拐李眯着眼睛,再次仔细地打量了齐芸一番,“将军,记得齐芸第一日入军营时你便说过,她既入了军营,便没有别的身份,只是一个兵。何以将军你还要替她开脱罪责?”
楚秋明皱起了眉头,“本将军哪里有为她开脱罪责?”
铁拐李虽然瘸了一条腿,年纪也大了,可是站在那里依旧挺拔,一身普通的戎装穿在他身上,愣是被他穿出了将军的风范,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此刻所有的皱纹聚拢在一起,写出大大的失望。
“将军身为三军统帅,可还记得军中法纪?”
楚秋明自然觉得铁拐李小题大做,同时也是觉得此次齐芸夜不归宿实在情有可原,真的没有必要深究。
然而军中军纪严明,偏偏不允许私自出营这一条军规就在军纪手册的第一页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
这次齐芸不仅出了营,在外留宿了一夜,还没有能准时回来参加早训,照铁拐李这样来深究,这事便也就有些大了。
“我读过军纪手册,私自出营,夜不归宿,缺席早训,我确实触犯了军纪,请将军处罚。”齐芸看出了楚秋明的为难,于是向前走了一步,向楚秋明行了军礼,不卑不亢地说。
楚秋明久久不说话,违反此条军规的处罚并不是任由人去规定的,而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十五军棍。
十五军棍,对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也足可以打得屁股开花,在床上躺个两三天。更何况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
“李叔,这次事出有因,应当从轻发落。”
铁拐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事出有因?因为齐芸一夜未归,一早各营都派出队伍四处寻找,如此惊动损耗,怎当从轻?”
“那是我一时心急!”楚秋明以前怎么没有觉得这个铁拐李如此强词夺理?
“将军!我老李如今已经一大把年纪,当初有幸跟着老将军南征北战了几十年,大运的军队能有今日这样的强大,正是因为军纪严明,赏罚分明,为将帅者不偏不私,为兵卒者尽职尽忠。我老了,身子骨是没用了,只配给将军养养马了,可是我的脑子是清醒的。”铁拐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楚秋明,他说起话来,太阳穴两边的青筋暴起,仿佛用尽了力气,声音掷地有声,“营中那些老将军岂有不是和我一样想的,但他们不来说,那是看在楚老将军的情分上,是看在今后还要去将军你共事上,可我什么也不用顾忌,我老李之说一句,今日将军你若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娇妻,偏私不罚,那大运军队在将军手中,怕也难有以后了。”
齐芸在一旁没有说话,她忽然明白楚秋明为什么要将这个脾气古怪又固执的老头留在营中了,这是一颗炽热不熄的忠心。
当楚秋明发出对齐芸进行处罚的军令时,军中将士们都是一阵错愕,尤其昨夜那几个劝齐芸饮酒的将士,感到万分的自责。
他们一同来到楚秋明的帐中,将所有的罪责拦在自己的身上,都想要替齐芸受罚。
楚秋明没有理他们。于是他们纷纷请求与齐芸一同受罚。
齐芸有些哭笑不得,果然世事无常,祸福相依,悲喜轮转。昨日刚在中军赛中夺魁,今日便因为违反军令受了罚。
但即便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受罚,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那几个小将士因为自责非要和她一起挨棍子,让她看出了这群朝气蓬勃的小将士们的天真可爱之处。
就在齐芸还在一下又一下挨着军棍的时候,宫中前来传旨的公公便来了军营,宣读皇帝为此次中军赛中表现出色的将士的赏赐。
李公公因为得知齐芸昨日夺魁,对于这个小姑娘十分好奇。他见过齐芸几次,都是一个沉静的女孩儿的模样,却没想到这沉静的外表下,竟然有这样惊人的潜力。
可是他宣旨时,只看见了昨天参加中军赛的十七个人,偏偏没有看见冠军齐芸。
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楚将军,齐五小姐呢?”
“齐芸现在受罚,不便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