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穿霜白色绢纱水仙长裙，十分美貌，十分仙气。

“你是谁？”白裙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燕晏一番，皱眉开口问道。

说自己是迷路了误闯进来的？好像怎么听都不太可信。

燕晏大脑飞速运转，而后微微一笑：“我啊……我是新来的。”

白衣女子面露狐疑：“宋妈妈叫你来的？”

燕晏：“……啊对，宋妈妈让我来看看诸位姐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顺便观摩观摩，学习学习。”

白衣女子没多想，燕晏这样的她见多了。

一开始被买进玲珑坊的，谁都不愿意认命，不认命就打，打怕了自然就乖了。

看这一身伤的模样，应该是挨了不少打。

可今天曲水楼的客人非同一般，宋妈妈怎么还这样贸然把新人送来……

不等她多想，屏风后头有人唤她：“纤云姐姐，得来准备了。”

“来了。”纤云应道，又冷冷看了燕晏一眼，“今日曲水楼的客人不同寻常，你规矩点儿，可别给我弄出什么乱子来。”

说完，款款走了。

燕晏乖巧地跟着她们去了隔间。

隔间边上还有一间屋子，应当是会客的，与这边供姑娘们梳妆的屋子隔了一段四尺宽的暗廊。

一群莺莺燕燕低声讨论着什么，间或拿着胭脂水粉绫罗钗裙比比划划。

见燕晏来了，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看向她。

燕晏大方地笑了：“诸位姐姐只管吩咐，我在一旁听候差遣。”

有谁冷哼了一声，显然并不满意燕晏的突然加入。

要知道曲水楼今儿的客人，除却薛家和谢家的几位公子之外，更有景国万千闺秀的梦中情人——景国大祭司。

不说能不能有幸入得了大祭司的眼被带回去伺候，哪怕是能近距离一亲芳泽，也不枉费她们今日一番苦心了。

原来人就够多了，现在又来一个……

一黄衣女子走到纤云身边，低声耳语：“纤云姐姐，不如我们……”

燕晏竖起耳朵听，也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只见纤云又打量了她一眼，犹疑着向黄衣女子点了点头。

众人又忙活起来。

另一个被唤作玄素的白衣女子推了燕晏一把：“这副模样也配来曲水楼？站远点儿，别碰脏了我的裙子！”

燕晏已经缩在角落里了，这一把推得不轻，腰上的伤口撞到了花台边，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燕晏挂着笑，内心：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诅咒你长胖三十斤！诅咒你脚心生小痘痘又痒又不敢挠！诅咒你每次上厕所都忘带纸！

……

因等候无聊，莺莺燕燕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燕晏听得断断续续，无非都是在埋汰她。

她倒不介意，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招来这么大的恶意，便试探着道：“诸位姐姐若是没有吩咐的话，我先下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还是赶紧换个房间躲着吧。

腿还没迈出门，就听纤云叫住她：“等等。”

燕晏乖巧笑着回过头。

“你会什么才艺？”纤云问。

燕晏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咬唇低头，凝眉沉思了片刻。

“一顿能干三海碗大米饭算不算？”

“……”

“你戏弄我们呢？”

玄素面露凶狠，扬手便要给燕晏一巴掌。

还没落下来，被纤云抬手截住。

纤云对玄素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脸上留了印子，一会儿怎么见客？”

见客？

燕晏心里惴惴，纤云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和黄衣的香巧一起把她推到了梳妆镜前。

“一会儿你站在第一个。”

香巧一边给燕晏脸上涂涂抹抹，一边笑着说道。

众人皆会意了。

俗话说得好，红花需要绿叶衬，这新来的姑娘生得清汤寡水，手上脚上伤痕未愈，越是狼狈的样子便越发能衬得她们娇艳欲滴。

只是，

一青衣女子低声道：“那薛家的三公子，脾气古怪，行事狠辣，我们这样做……”

纤云瞪她一眼，她立马收了声。

薛家三公子薛阳晖，纨绔恶劣，生性凶残，前几日京都中还在传着，这薛三公子因为府中嫡母送他的通房丫头模样不够美，而直接把那丫鬟扔去喂了狗。

更何况一个玲珑坊的乐姬的命，在他们眼里怕是更不如草芥。

香巧和纤云姐姐此举，无异于是直接拿这新来的姑娘的性命来铺路了。

青衣姑娘咬着下唇，她却也是有心无力。

-

燕晏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被香巧画得五颜六色，原本清丽的容貌此时媚俗不堪。

燕晏面露凝重。

纤云正想圆两句漂亮话，却见燕晏自己拿起了台子上的石黛，在右脸颊上点了一颗大大的媒婆痣。

她左右瞧了瞧，感觉还是不太满意，又用手指沾了胭脂，将两边脸颊涂得绯红。

燕晏这下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对纤云和香巧道：“好啦，咱是现在就过去吗？”

众人：“……”这新来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纤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可以出去了。

众人看燕晏的表情都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没什么怜悯，多的是幸灾乐祸。

只有那个青衣女子，悄悄走在燕晏身旁，附耳低声对她道：“今儿的公子脾气都古怪，动辄难免攸关性命，姑娘你……唉，多小心些。”

隔间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众莺莺燕燕拿着琵琶阮筝长笛玉箫缓步而出，分坐在台子两边。

玄素、香巧和纤云三人推着燕晏站在舞台中央，摆着绰约的姿势一字排开。

随着管弦声一起，三人都踩着乐声舞了起来。

这场面真真是如同人间仙会。

燕晏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啥。

但实在跟不上这几个姐姐的舞步。

索性盘腿在原地坐下，咳嗽了一声，歌声嘹亮悠长：

“一对对嘞个鸳鸯水上诶漂～

人家都说咱们俩个好～

你要是有心思咱就慢慢交～

你没有那心思就拉倒～

你说拉倒就拉倒～

世上的好人就有多少～

谁要是有良心咱一辈辈好～

谁没有那良心叫鸦鹊鹊掏……”

曲调高亢，燕晏声音的穿透力又极强，风雅清明如仙宴的集会完美地变成了接地气的黄土高坡的民俗聚会。

燕晏一边忘我地唱着，一边扫视了一圈舞台下的人。

一共六个人，个个锦衣华服，都是都城中风华正茂的富家子弟。

燕晏心中鄙夷，一看就没一个好东西。

游移的目光在角落里那个白衣公子的身上停住。

那人正漫不经心地握着一只青花瓷的茶盏，笑吟吟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他轻飘飘地捏碎了手中的茶盖。

碎瓷片哗啦啦地掉进杯子里。

燕晏缩了缩脖子，觉得头盖骨发凉。

……

（ps：燕晏唱的歌为陕北民歌《一对对鸳鸯水上漂》，词作：贺国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