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燕晏手上的动作不由加快了许多。
刚捡完最后一片瓷片,一抬头,却看见廊下四面槅扇的青帘子已被揭起,一身白衣的云恕站在廊边垂下的一帘绿萝下,秀长的丹凤眼微弯,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燕晏一怔,裙幅却已经兜不住锋利的瓷片,被划了个口子,碎瓷片又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燕晏连忙伸手去捞。
云恕皱了皱眉。
目光又落在她包了一圈纱布的手上。
笑容消失。
他就没见过这么粗心的女人,能活到如今,真是个奇迹。
“宋岢,把地上收拾干净。”
云恕又冲着燕晏招了招手,“你,过来。”
燕晏听话地小跑到他面前,心里惴惴不安。
她该怎么办?她身无分文,万一云恕要问她要钱的话,也只能把她卖了。
云恕却背手转身进了屋。
燕晏低头跟在他后面。
云恕却突然停下了,燕晏额头撞到他背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罪魁祸首还转身皱眉看着她,嘲讽她:“你已经笨手笨脚到了让我费解的程度。”
燕晏:“……”您老的毒舌程度也已经到了令我费解的地步。
但她也只敢想想,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
云恕扬扬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桌子。
燕晏望过去,桌上一排精致瓷器里,盛着各色甜品。
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粉,枣泥酥糕,酒酿栀子花小汤圆……
看起来十分精致美味。
燕晏眼泪快要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意识到什么,指了指那些甜品:“感情大人您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是在忙这个?”
云恕笑眯眯的:“不然呢?”
燕晏“呵呵呵”笑了两声。
不然?你难道不应该是在屋里冥思苦想做宴会策划,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好到时候狠狠打萧玉山的脸吗?
难道云恕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
燕晏低着头,她决定看在云恕刚在宫里受了气的份儿上,多迁就迁就他。
云恕却在一旁的桌案边落座,还布好了竹筷和瓷勺,示意她也坐过来:“尝尝。”
燕晏咽了咽口水,有些为难:“大人,我昨天欠您的钱还没办法还呢。”
云恕笑了:“我亲手做的,你帮我试试味道,不要钱。”
燕晏有些意外:“啊?”
云恕一手托腮,一手轻搭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喜欢逗鸟,养花,做点心。”
他凤眸微敛,白净的脸上投下淡淡的睫影。
他越是慵懒的姿态,便越让人觉得他矜贵无双。
燕晏眨了眨眼,小变态的爱好也真是奇怪。
怎么都觉得他这种外表看上去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和“做点心”这种事儿难以搭上边。
燕晏坐在云恕身侧,拿了勺子,下口之前,还是忍不住确定了一下:“大人您真的没下毒?”
云恕的笑脸突然逼近,问道:“我是这般阴险可怕的人?”
……您可太是了。
但燕晏不敢说。
一口吞下了一大勺桂花糖藕粉,笑得两眼弯弯如月牙儿:“真好吃!”
这句赞美倒是发自内心的。
丝滑柔顺的藕粉,入口之后便觉香甜软糯无比,浓郁的桂花香气在口腔中溢开,清甜滋润,回味无穷。
比昨日云恕说的从自在楼请来的厨子做的,和今日在会琼芳吃到的甜点,都要更加美味。
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燕晏几乎要对云恕刮目相看了:“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好的厨艺啊?”
云恕笑容恣睢,懒洋洋地道:“管他什么事,既然我做了,便要做到最好。”
燕晏还处于震撼的状态当中。
云恕伸出食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的行事准则,岂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燕晏连忙点头:“大人说的都对。”
云恕心情好像顿时晴朗起来了,嘴角始终保持着好看的弧度。
燕晏吃得认真,没注意到云恕的目光盯着她包了纱布的手。
“怎么弄的?”云恕问。
燕晏被吓的一瑟缩,忙收了手,乖乖坐好:“不小心划破的,没啥大事。”
云恕收回目光,没再问什么。
燕晏一边飞速吃完了桌上所有的点心,一边打量着云恕的表情。
云恕坐姿懒散,嘴角噙笑。
燕晏放下瓷勺,总觉得云恕有话要说。
果然,云恕见她吃完了,便漫不经心开口:“十只顾家窑的‘春庭雪’白釉花瓶,打了五只,一整套便都不能用了。当初我是八百两银子买进的,如今世上再无顾家窑,这套瓷器的价值大约已经超过了两千两。”
燕晏听得心惊肉跳。
这夸张的数字,和她那已经足够微薄却还一次又一次被云恕克扣的工资一比起来,燕晏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
她咧开嘴,笑得很勉强:“所以大人……”
云恕微微一笑:“所以,我给你打个折扣,加上昨天那顿饭,一共算你两千两便够了。”
他还一脸“我真是宽宏大量给你打了折还抹了零世上怎么会有我这种毫不斤斤计较的人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到当场给我磕三个响头”的表情。
燕晏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大人这招先礼后兵,用得真好。”
云恕:“过奖过奖,你这出‘先赔夫人再折兵’,也演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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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幽幽,照得一室通亮。
窗外有花影婆娑,垂萝轻摆。
夜风清凉,拂走一层倦意,又涌上一层。
燕晏一手执着狼毫笔,一手时不时捂嘴打呵欠。
远远听外头已经有打更人敲响了三更的梆子。
燕晏抬头看卷宗和账本,终于只剩最后两卷了。
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事儿可不能出差错。
一想到那么多花季少女的悲惨命运,便觉得心如火熬,瞌睡也就清醒了。
只希望顾由己能快点破案。
燕晏撑着下巴,思绪很乱,心里有点难受,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也为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个全然陌生又十分残酷的地方。
寂寞和无助海水一般涌上来。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燕晏飞快地拭去了,而后又勾唇笑了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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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云恕站在假山边,金云暗纹的白衣落满月色清辉。
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三更还亮着灯火的窗户,窗纱上映出少女伏案的身影,他的目光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