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开口了,便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强迫自己忽视身后那道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柳成因继续道:“奴入君王府不过月余,便几次看到君妃白于南鲁小侯爷在书房密谋。”
“奴心有怀疑,便小心潜入过君妃白的书房,果然发现了两人密谋的信件。”
女皇沉着脸:“可有证物?”
柳成因顿了顿,低声道:“有。”
“呈上来朕看看。”
柳成因犹豫了下,从怀里取出几份土黄色的信封,递给了一旁的女侍。
见他把这些信件随身带着,众臣一时间神色复杂。
她们或许意识到了什么,但全都安静噤声,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交出信件的那一刻,柳成因细白的手指颤了颤。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收回手的。
但那女侍倌反应极快,信件“哗”地一下便从他手中抽走了。
信封从虎口处划走,明明不太尖锐的棱角,却让他的虎口处泛起微疼,仿佛在他心底也割了一刀。
少年长睫忽闪了一下,他咬着唇瓣,垂下了眼睛。
已经走到了这里,再后悔也是没有用的了……
这样想着,他心里却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痛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少年脸色微白。
此时却无人关注到他的神色。
众人的关注,都在女皇手里的几封信件上。
她们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盯着女皇手里的信纸,以为这样自己就能看到似的。
反观妃白这个当事人,却一反常态地安静。
不复之前在女皇面前据理力争的模样,只一双蒙了雾霭的桃花眼,眼含深意地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意味不明。
柳成因仿佛没有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无知无觉地跪着。
女皇粗粗浏览了一眼信件内容,脸上的笑意差点没控制住。
好在一旁的詹事提醒了她。
女皇轻咳了声,放下信纸的那一刻,已然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
她没让柳成因站起来,毕竟对她而言,柳成因不过一个身份卑贱的男子罢了。
就算此时有了点用,也不值得她费心。
察觉到女皇眼里的轻蔑,柳成因握了握拳,然后又松开。
他早有预料的。
女皇一脸悲痛失望地看着妃白:“君妃白,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妃白闻言,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扫了女皇一眼。
红唇微勾:“认罪?我认什么罪?”
“君妃白,连你刚娶的正夫都大义灭亲,举报你与那南鲁世子来往密切,甚至有密谋的书信,朕断然不能留你了。”
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女皇也不再跟妃白周旋。
她自顾说了这么一句,一脸沉痛地召进了禁军:“来人!”
呼啦一下,一群禁军涌了进来,抽出身上的刀剑,将大殿正中央的人团团围住。
众臣被迫散到边缘,惶惶无措地看着这边。
其中几位大臣此时却悄悄互相递了个眼神,并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现在动手吗?
——主子还没发话呢,再等等……
于是几人悄然撤去了蠢蠢欲动的手势。
女皇按捺着即将除去最大敌人的激动,故作平静严肃地沉声道:“将叛臣君妃白压入大牢,明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众臣屏息,准备见证着一代战神的锒铛入狱。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
禁军依然站在原地,对女皇的号令无动于衷。
望着禁卫军的举动,柳成因眸光忽地一暗。
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难怪,他取到那些信件的时候,这么轻而易举,不费丝毫吹灰之力。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揪紧了衣角,长睫低垂,掩住眼底的深意。
这一刻,他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呢。
复仇失败的失落?被欺骗的愤怒?还是被算计的恼怒?
女皇猛地站了起来,怒喝:“混账东西,没有听到朕的话吗,把君妃白押下去!”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禁军仿佛没有听到女皇的话一般,神情肃穆地站在原地。
女皇脸上的愤怒一怔,她怒视着禁卫军,却发现全都是陌生的脸孔,她一个也不认识。
女皇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王姝呢,让王姝给朕滚过来!”
王姝,禁军统领。
底下禁军依然纹丝不动。
这下,就是群臣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了,她们开始慌了,一脸惊疑又不敢置信地看向大殿中央,自始至终都淡然自若的少女。
心底升起一股惊惧的寒意。
难道……她们脑海里有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殿内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妃白低着头,视线盯着从禁军不听女皇号令开始,便肢体逐渐僵硬,却始终挺直背脊的少年。
不语。
女皇惊疑不定地看着下方情形,一时间也慌了:“禁卫军,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信不信朕诛你们九族!”
大概是听不下去了,一个禁军抬头,朝女皇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那眼里轻蔑的意味,让众臣心里一紧。
也差点让女皇当场气爆:“反了反了,来人、快来人!把这群贱奴拖下去砍了!”
连禁军都不听女皇的号令了,更别说殿外其他的士兵。
等了两刻钟的时间,一个人都没有进来。
女皇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超乎了她的预料,她猛地抬头看向妃白,惊愕道:“君妃白,是不是你!你果然早就有了造反之心!”
忽然,妃白低低地轻笑了声,笑声格外意味深长,也有几分自嘲讥讽的意味在里面。
而听到她的笑声,那始终挺得笔直的身子,仿佛忽然一下就失去了力气,佝偻了几分。
妃白不紧不慢地收回自己的目光,遥遥看向高台上脸色苍白惊惶的女人。
少女将军眸光淡淡,对女皇的话不置可否:“本将军不过未雨绸缪罢了。”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
妃白直接让禁军把女皇扣住,女皇大惊:“护驾、护驾!”
见妃白要篡位,这些有臣子站不住了:“君妃白,逆朝谋反乃诛九族的大罪,你不要乱来!”
“就是,镇国将军,您可千万三思而后行啊!”
妃白眼皮都不抬地怼了一句:“难道叛国就不是大罪了?”
女皇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过她。
“这这这、许是内有隐情,陛下一时间听信小人谗言,没有调查清楚呢?”
众臣为了活命,什么胡话都说出来了,七嘴八舌地劝妃白不要一时冲动,省得酿成了大错。
妃白丝毫不为所动,直接招呼人去抓女皇。
女皇惊慌逃窜,有一部分保皇派,始终站在女皇一边的,当即站了出来,企图保护女皇。
但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哪里比得上被调换过后的禁军。
而且在那些大臣反抗的时候才发现,她们之中的一些人突然刀剑就调转回来对准了自己人。
一时间大殿内凄惨哀嚎不断。
不过片刻功夫,殿内便被血色染得通红,浓郁的血腥味,让被迫旁观的众臣心惊胆寒。
妃白不让她们出去,只能待在殿内,目睹凶残的现场。
有几位大臣注意到,部分禁军紧紧地把妃白和跪在地上的柳成因围了起来。
而且周围的禁军打斗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两人的方向。
群臣就不一样了,她们只能在殿内狼狈逃窜,一不小心还被斜刺里捅出来的刀剑划上一刀。
想逃出大门的,都被守在门口的禁军挡了回来。
一时间众人叫骂连天、叫苦不迭。
却也只能在刀剑挥过来的时候,抱头鼠窜。
除了少数武将,其余臣子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有几个不禁吓的,颤抖着的双腿间溢出一股液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此时也没有人去管她们了。
现在她们都自身难保!
之前女皇问罪君妃白的时候,可没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炎国改朝换代。
一切尘埃落定。
而妃白,自始至终,都没有低头看地上跪着的那人一眼。
柳成因透过间隙,望着周围的一切,突然惊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
而他的计划,却是从一开始,就被身边之人掌握在手中。
多年的计划和部署,一夕之间轰然倒塌。
他茫然地瘫坐在地上,神色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