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这个吗?”
杨高枝缓缓点头:“我是太子妃,辜萼儿和徐暖夕是侧妃。”
简安月倏忽笑了一声。
“一国之母就因为这件小事,而将太子囚禁起来吗?我不信,我不相信。”
“我只知道,若太子不按她的意思来,恐怕要在慈宁宫继续被关下去。”
“真是可笑!一朝太子,未来的大陈皇帝!居然会这般轻易地被困在四方小小的院墙之中,还是被他的亲生母亲!”简安月不敢相信。
她思量片刻,又问道:“陈尚书呢?去找他,一定能帮李叡。”
“姐姐,你忘记了吗?陈尚书前天刚刚被左丞相弹劾了,如今估计已经离开京都,发往荆州了。”
“祁太傅、九王爷他们呢?”
没等杨高枝回答她,简安月自己想起来了。
“对啊,祁太傅走夜路摔断了腿,九王爷被派去了南巡。”她脸上闪过恐慌。
杨高枝:“话说祁太傅的腿,摔得真是一点也不蹊跷,好好地走路居然摔出了刀伤。”
“还有谁?还有谁?”简安月抱头苦思,她又想起了几个李叡身边的臣子贵族,可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在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出了事。
这段时间,简安月记得李叡跟她说过,让她信任他,他会处理好一切,于是她安心地在家里等着,许久不曾关注朝中风云,可现在回头看来,一件一件,都是有预兆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
“你个骗子!”简安月轻声骂出口,“你说你能处理好的。”
李叡还是太嫩了。
他自以为有能够与母亲谈判的筹码,熟知在她眼里不过是儿子耍脾气过家家一般。
简安月想起一件事:“为什么是你?”
杨高枝不解:“什么?”
“杨皇后先前的旨意是,要李叡娶辜萼儿和徐暖夕两个人,再从她们当中挑选正妃。为什么忽然加了你进来,而且是直接封太子妃?”
“我,我也不知道。”杨高枝语气有些闪烁,不过看起来只是在表达困惑而已。
简安月:“罢了,这些眼下都不重要。”
“不,我隐约猜到一些。”杨高枝又提起来,“杨皇后她似乎是想让未来的皇后也姓杨。”
“这样说得通。”
简安月再次看向鸾冠,心里已经对它不是很在意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李叡的情况怎么样。
与此同时。
王宫,慈宁宫里。
一处偏殿内。
李叡坐在书桌前,脸上憔悴了不少,他神色淡漠,透过窗子望着院里一只停在玫瑰花枝头的小雀。
杨皇后坐在他身边,亲手接过宫人递给她的养生汤,舀出一勺吹凉送去他嘴边。
“佑基,你尝一尝,母后特意差人多放了两勺蜜,你不是最爱甜的吗?”
李叡转过头,看着那碗甜蜜蜜的汤,嗤笑一声:“儿子喜欢的口味,母后居然还记得。”
“看你这几日消瘦了不少,母后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啊。”杨皇后面上的疼爱看起来很真。
望着母亲,李叡的眼里先是无神,而后不甘心似的又点起一点光彩。
“母后,你可还记得,儿子小时候给您做过一碗赤金火龙羹?”
“那是何物?母后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了。”她又把手里的甜汤送过来,“母后就记得,你小时候调皮,老是跟你琰弟弟抢糖吃,分明自己手里还有,可偏偏就算喜欢争夺他的,像是他手里的糖要甜一些似的。”
李叡眼里最后一点光彩暗下去:“是啊,我最喜欢甜的了。”
书房又走进来一个人。
“娘娘,今日的折子,臣已经全部批阅完了,只等娘娘过去盖章即可。”
左丞相荀令走了进来。
他嘴角两撇长须垂下来,乌青发亮,十分顺滑,像是龙须一般。
杨皇后听毕,转过头来:“辛苦丞相。还是跟往常一样,你自己去拿国玺,一并把章子盖了吧。”
“是,娘娘,臣遵旨。”荀令象征性地举手行礼。
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对了,娘娘,臣有一事不知要不要与娘娘说。”
“丞相直言。”
荀令似乎有些顾虑李叡,眼神飘忽,示意杨皇后出门谈话。
杨皇后收到暗示,跟着出去了。
走廊里,二人站定。
荀令:“致宁王昨日来找过臣,说是希望娘娘今后能亲历亲为,若是劳累,可以将折子送还太极殿,他来批。”
“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荀令一摸胡子:“致宁王他虽然没有说得这样直接,但意思大概是这样,他似乎是知道了最近都是臣在替娘娘看奏折。”
杨皇后有些不悦:“四弟弟这是信不过我。”
荀令添油加醋:“是啊,眼看太子年岁渐长,该到问政的年纪了。娘娘作为太子的生母,自然是该替太子将权力收过来。致宁王自己同意了的,说是要把监国的权力还给太子,可眼下又来说娘娘管不好,要把权力又夺过去。”
杨皇后:“我知道我一个妇人,对于国事多有不通,辛亏身边还有一个丞相你,帮着分担了许多。”
“荀某承蒙娘娘厚爱,定是会鞠躬尽瘁。只是臣还是有些担心。”荀令做出忧思状。
“丞相何意?”
“娘娘,您瞧,致宁王虽然已经放权,让娘娘独掌国玺,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王爷他监国,朝中臣子仍是将他当成摄政王来看待,臣唯恐届时太子殿下即位之后,仍是被王爷压在头下。”
“四弟弟他不是那样的人。”杨皇后有些纠结,“他掂量得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越距。”
“娘娘有所不知,这朝中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届时,即使王爷没有这个意思,但百官们不服太子殿下啊。”
“你的意思是?要将四弟弟也办了?”
“一山不容二虎,大陈李王室只能有一条真龙。望娘娘早些定夺。”
杨皇后更加纠结了:“可是,我们刚刚才把叡儿身边的人都处理掉,这下会不会太过火了?”
“祁太傅,九王爷他们是咎由自取,居然敢教唆太子反叛您,还给太子教了些邪门歪道,留着他们日后也只会成为毒瘤。娘娘是在替太子扫清妨碍。”
“这……容我再思量思量。我还是相信四弟弟他会处理好这些的。”
荀令:“那国师呢?娘娘准备怎么办?叛贼前国师是白瑟的师傅,不知道他对太子的衷心如何?”
“国师万万不可动。他是国祚福运所系,今后会是叡儿的坚实臂膀。”
“听娘娘旨意。”荀令行礼,“如此,臣先下去拿国玺了。”
“嗯,丞相自便。”
荀令告退,杨皇后眉宇不展,又回到了书房。
李叡看到母亲,冷冷地问了一句:“儿子假父走了?”
杨皇后怒视李叡,声音都气抖了,责备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子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儿子的话,和这太子的身份一样,不过是虚位空话罢了,没有一点用处。”
“你还小,不懂母后的心,母后都是为你的未来着想。”
李叡扯起一个笑容,眼周却仍是苦涩:“是啊,儿子还小。”
杨皇后深深吸入一口气:“你这几日安心呆在慈宁宫里,等吉日到,你的三个妃子就会入宫来。”
“我只有一个妻子。”李叡眼神与杨皇后对抗着,这是他唯一一处不曾让步过的战场。
“任凭你怎么说都好,圣旨今早已经加急送出宫去了。现在她们都应该收到了,你就安心等着吧。”
杨皇后回头望了儿子一眼,带上心疼。
她又转头吩咐道:“蔡公公,照顾好太子,太子若是饿瘦了,拿你是问!”
“是!”蔡公公赶紧应声。
杨皇后离开了。
李叡看向她留下来的甜汤,伸过手去端起来,一饮而尽。
果然很甜。
“蔡公公,这汤好苦啊。”李叡笑了,手里的碗摔去了地上,裂成两半,宫人立即上来清扫。
“殿下……”蔡公公难过地喊了他一声。
入夜后,夜凉袭来。
李叡站在廊道上,望着一轮明月默思。
他手里提了一壶酒,甩开蔡公公的手,独自走到了院子里,立马又被几个禁卫军拦下,送回了房里。
“啪”的一声,李叡将酒壶扔去了走廊上,他赤脚踩在上面,似乎毫不担心会踩上碎渣。
他忽然放声笑起来,笑声飘过了满院,传到某人耳朵里。
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却红了起来。
“殿下,您穿上鞋吧,不然伤到圣体可就坏了。”蔡公公担心地上前来劝。
“伤就伤吧,这副躯体反正不过是架傀儡而已。是强是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留我一口气就好,然后再给杨家生一个孙子,我这个太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殿下……”蔡公公叹了口气。
“我就连我心爱的东西都不能去争取,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李叡从走廊栏杆上翻了下去,栽倒在花丛里。
他干脆不起来了,夹在狭小的缝隙里面仰躺着,随手拉过耳畔的一朵鲜红放来眼前。
原是一朵玫瑰。
李叡注视着那朵玫瑰,吩咐道:“今晚就把我埋了吧,我要与这朵玫瑰合葬。”
“玫瑰可不想跟着你归天。”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李叡稍稍抬起一点头,透过枝桠细影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奈何有些醉意,只能看个轮廓。
“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把我皇兄扶起来!”李琰大声质问着慈宁宫的宫人。
蔡公公带几个人急忙上去扶李叡。
可他一直挣扎着,嚷嚷说要死在玫瑰花丛里。
李琰身旁的一个小个子侍卫上去,拉住躺在地上耍赖的李叡,接着轻声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
“可玫瑰更想与你在一起,同看每天的日出日落。”
听到此话,李叡老实了下来,他静静地望着那个小个子侍卫,老老实实地任其将自己扶了起来。
李琰转头跟众人吩咐:“好了,送太子回房里。”
小个子侍卫比李叡矮上许多,支撑着李叡整个人略微有些吃力,但好歹是把人带回了房中。
“你们都出去吧。”李琰又喊蔡公公他们都离开了。
房里只剩下李叡李琰和那个侍卫。
李叡面无波澜,定定地看着侍卫,接着忽然上手去解开了侍卫的胸甲。
结果,侍卫胸前突起两点高峰出来。
李叡看到这一幕,傻笑起来:“你来了。”
简安月急忙重新系好胸甲,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来。
她有些责怪似的盯着李叡不说话。
后者看着她傻笑了一会儿,直接上前来抱住了她。
“我好想你呀,许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我想你个流星锤!你怎么被困了也不告诉我?”
虽然嘴上怪罪,简安月还是跟随着自己的心回抱住了李叡。
在一旁望风的李琰催促道:“你们别卿卿我我了,赶紧说正事!”
简安月松开了手站好,李叡好奇地要去撕她嘴唇上粘的假胡子,被她一下打开。
“十三王爷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商量?”
“我只是去跟我母后和左丞相谈谈而已,又不是宫变,不要这么紧张嘛。”
“我不要紧张?你看看跟他们谈判的结果是什么样?你的羽翼都被砍了!你自己也被幽禁在这里,若不是高枝跟我坦白,你是要一直瞒着我,然后打算娶太子妃那天请我来喝喜酒的时候再告诉我是吗?”
李叡瞧着简安月眉眼弯弯,笑得没心没肺。
“我娶妻那天你肯定要来的,不然我就没有新娘了。而且我请你喝的不是喜酒,而是交杯酒。”
简安月按下开玩笑的心思,正经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飞走。”李叡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
“飞走?”
“对呀,我要飞出宫里,然后重新长出新的翅膀,等到它变得够硬的时候再飞回来。”
简安月看着李叡,他虽然是调笑似的语调,可眉眼深处却是点点坚定。
“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小鸽子啊。”少年的声音还是那般柔意,吐息像是春风刮进简安月的心里,带起天地潋滟。
“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她问他。
李叡垂眸,微笑道:“我现下已无文臣敢用了。我甚至还未正式开始问政,他们就已经老早站好队伍。那些想要扶持我的臣子,要么被左丞相赶走,要么就调队归属于他。而我四皇叔,虽还在苦苦支撑替我守着龙椅,可他又能撑多久呢?如此下去,大陈还会不会姓李我都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