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儿子精挑细选了三位妃子。
一个右丞相,是为了制衡朝中权力,一个徐将军,是为李叡拉拢军权,还有一个杨氏,则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
李叡都明白的。
可是这件事,他不能听母后的。
他答应过某人,说太子妃只有一个,他让那人跑快些,他给她留位置。
那人就是简安月。
简安月做到了,她从文沙关跑到了京都,来娶他了。
所以他也必须要履行承诺,为她留住位置。
就算抛去诺言,他的心也想这样做。
今后要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接受朝拜的,必须是她,否则,就算她放过他,他的心也不会放过自己。
“太子接下来有何打算?”李齐问道。
李叡沉思片刻。
“我想请皇叔替我先去探望母后。”
“那是自然。本王会去的。太子也无需太过忧心。”
“给我母后下药的事,宫里的人会查清楚,皇叔,我还想请你不要放弃,定要回去朝中,不能让荀令独大。”
“本王也是这样想的。”李齐有些歉疚,“太子,实在是本王软弱无用,前几年朝中大换血平安几年,本王还能借此便利安稳替太子理政,可如今旁人发觉了这一点,慢慢侵蚀领地,本王却无力与他们相争。”
“皇叔切勿妄自菲薄。我知道,这些年都是皇叔在费心费力,只不过一时落于低谷,并不是皇叔口中的软弱无力。”
“谢太子体恤。”
李叡摩挲着拇指:“辜士别如今也过花甲,身体可还安康?”
“右丞相身子一直很硬朗。如今能在朝里跟荀令争上几句的,也只有他了。”
“如此,还请皇叔替我去探望他老。”李叡摘下腰间的一枚玉佩,交给李齐,“这是去感业寺请主持开过光的,我一直带在身边,神玉养人,请皇叔替我送给辜老。”
“本王会办妥的。”李齐接过玉佩收好,眼里有深意。
李齐又给霍刚交待了几句守城的事项。
“请王爷宽心,老臣明白。”
李齐离开了。
他刚走,一个传报将进来,交给霍刚一封信。
霍刚瞧了署名,交给李叡。
“殿下,是徐卿将军的传信。”
李叡接过,打开细读。
原来是徐卿带着浪鲨营已经到半路了,按脚程算,过几日也能到卫城。
霍刚一拍手喜道:“老夫明日派人去浪鲨城先打点打点。”
李叡抓着腰带,望着窗边出神。
窗外一片黑暗,看不清景色,可远在天边,似乎有一线亮色洒下,使人瞧见一点曙光似的存在。
第二天,辜士别也来了卫城。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拿着袖子抹眼角,故作夸张地扑到了李叡的面前。
“殿下!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叡把他扶起来。
辜士别起身的时候,腰间一个挂件叮铃作响。
细看,原来是李叡昨日托李齐送给辜士别的玉佩,被他系上了一只小铃铛,动一下响一下,生怕害怕别人发觉不了似的。
这动静自然是引起了李叡的注意。
“殿下,老臣得殿下挂念,心里感动啊。故而今日立马就赶来看望殿下了。”
“辜老切勿奔波劳累,大喜过度也会伤身,还请辜老保重身体,我还需辜老替我大陈谋事呢。”
“殿下请宽心,朝中自有老臣替殿下坚守,有殿下关怀,老臣定当尽心尽力效命,衷心耿耿,老朽不落!”
李叡又跟他客套了几句。
这时,从厅外进来几个女子。
只见辜萼儿亲手端着果盘走到了李叡身边。
“太子殿下。”辜萼儿抬眸的时候魅眼如露,无处不在诉说情思。
辜士别拉过孙女给李叡说:“殿下,老臣这小心肝儿一听说殿下在此,非得跟着老臣来探望。臣拗不过,一想着,既然殿下与萼儿已立婚约,跟着来探殿下也不算越距,于是一并带来了。”
李叡悄悄移开了眼睛。
“殿下,许多日不见,萼儿对殿下很是思念。”辜萼儿说完,故作娇羞地拿手帕掩住了脸,演技和她爷爷有得一拼。
“你这孩子。”辜士别嘴上怪罪,眼睛却笑开了花,“现在就这样不知害羞,等你入宫做了娘娘,可怎么了得?还不得日日夜夜缠着殿下?”
李叡不言不语,抓着腰带,抠着上面镶嵌的宝石。
辜萼儿娇笑一声,过来让李叡用水果。
盘子里的水果种类甚多,全都洗净切好,制成小丁什锦,一个一个看起来汁水丰盈,新鲜可口,诱人极了。
辜萼儿拿银叉叉起一块苹果果肉,想要喂给李叡。辜士别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叡,但是李叡却感觉他的目光像是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野兽,期待着李叡自己踩进陷阱。
李叡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辜萼儿递过来的叉子,自己将果肉吃进嘴里。
他咀嚼着酸甜的苹果,可尝不出一点美味,硬要说的话,他只吃到了一嘴苦涩。
接着他望着辜士别的眼睛将嚼烂的果渣吞下了肚里。
辜士别的笑容里多了其他的东西。
李叡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辜士别操纵着一具提线木偶绕在他身边,那具木偶正是辜萼儿的样子,想要牵起李叡的手,左右他的决定。
李叡想挣开,可是单单凭他自己暂时还做不到。
他需要辜士别的力量。
荀令还在宫里“侍奉”他的母后呢,他需要找到人跟他一起回去赶走荀令。
为此,李叡只好接受辜萼儿的水果,或者说是辜士别的试探。
正当李叡渐渐被辜萼儿身上的丝线缠绕束缚,慢慢地也变成一具木偶时,一串马蹄声响起。
数道寒光闪过,一个少女骑着墨将军现身。她提剑斩断了李叡身上逐渐变成枷锁的纠缠。
“小鸽子,上来!”简安月伸出手,面带微笑,灿若星辰。
李叡也向她伸出手,转身跨上了马背。
“我看我带了什么嫁妆?”简安月调转马头,面向身后。
只见随她而来的,是浩浩荡荡的一支军队,千军万马整装待发,只等他的一句冲锋。
简安月语气坚定:“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我随时会出现。”
李叡的世界忽然变得豁然开朗。
他看见了少女带给他的光明。
李叡睁开眼,面露坦然。
他拒绝了辜萼儿递过来的第二块水果。
随后,在她的踟蹰中,自己动手挑起一块桃子。
“我独爱蜜桃。”李叡将果肉送进嘴里。其实他选择的这一块是有些酸涩的,但是李叡却嚼出了满溢的甜。
他看着满盘什锦:“这些都是宝贵的果实,每一个都很诱人。只是我心里已经有了偏爱,即使旁人洗净切好主动送上口来,我也不会想要品尝。我要的,只是我喜欢的那独一个。”
“得殿下钟情,是为幸事。”辜士别夸赞。
李叡深深吸入一口气。
他看着辜士别,镇定自若:“丞相,我的婚约不由我母后做主。”
“殿下何意?”
“我不会娶辜萼儿小姐的。”
辜士别笑不出来了,他的白胡子一抖一抖:“但,但,但娘娘下发的圣旨都已经到府里了,满朝皆知啊!”
“那是皇后的意思。不是太子的意思,更不是天子的意思。”
辜士别听到李叡的语气不容置疑,原本还想争论几句,忽然哑火了。
是啊,皇后和太子,现在的皇后和未来的天子,他还是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
但是喉间堵住的一口气不上不下,他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殿下的意思,是要老臣抗旨不遵吗?”
“抗什么旨?抗谁的旨?”李叡轻轻拿杯盖敲了敲杯沿,好像也在敲打某人,“辜老是两朝老臣,见证了我李家两代更迭,为两位天子尽忠数十载,劳苦功高,自然比我懂的多得多,我尚是稚嫩,过段时间即位之后,还需要辜老多多费心,替我守好大陈。”
辜士别的胡子不抖了,眉毛又抖起来。
李叡又道:“辜老可见过五兽营阅兵?”
“老臣见过。”
“你说说观感如何?”
辜士别:“五兽营乃大陈国之利器,将士们各个英姿焕发,勇猛无双,如天兵天将下凡尘,气势锐不可当!”
李叡抬眸:“是的,他们是受真龙血脉鼓舞的神兵,此间锐利,为李王室扫清了天下忤逆,使得异姓再无祸端。”
辜士别突然反应,胡子眉毛一起抖。
半晌,他终于站了起来,给李叡行了大礼。
“老臣定当与五兽军共进退,文武协作,全力以赴,为殿下分忧!”
“辜老有心。李佑基在此感恩辜老所付。”
“臣惶恐!”辜士别把头低得更低了。
辜萼儿不干了,她终于憋不住跺脚生气地喊了一声爷爷。
“萼儿,在殿下面前休得胡闹无礼。”
“你孙女被人抛弃了!”辜萼儿眼里有泪花。
李叡张嘴,顿了顿才开口:“辜小姐,世间爱意如这盘鲜果什锦。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人独好单种,有人喜食繁果,但每一样最后都会找到独属于她的欣赏者。无需因为一个人的错过而气恼,更何况,若只是因为想要配对而去做出选择,谁知最后自己会不会后悔?抑或是挑中的那人不是合适自己的心属呢?与其最后抱憾终生,不如等待佳缘。切不可委曲求全,误了旁人,更误了自己。”
辜萼儿一时没有被说服,一下夺门而出。
辜士别喊她喊不回来,气愤地也跺了下脚。
“殿下恕罪,都是臣将这孩子娇宠坏了。”
李叡摆摆手:“无事。倒是我毁约,说是辜负了她也不为过。”
“怎么能怪殿下呢?”辜士别立马否定。
李叡抬手制止他:“丞相,朝中事务繁忙,京都与卫城数十里地,路程奔波遥远,你已经来了多时,我不便再占用你的精力,请丞相先回去好生休息,今后,你我见面的机会还会有很多。”
辜士别领悟:“那老臣先告退了。”
他走后。
李叡送他出门,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眼眸深沉眺目远望。
辜士别是个聪明人,有自己的野心,不过他也懂得什么叫适度索取。
自古以来,有着自己贪婪欲望的臣子不在少数,可敢冒出头的寥寥无几,而且绝大多数人的结局都落得极其悲惨。
辜士别掌握了一个很适合的度,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这也是他能够辅佐两任天子的最大原因。
对王的绝对忠诚是最基本的,只要不越过红线,其他的地方小小捞上几笔,他的君主一般也不会太过苛责,若真的被抓住了,象征性地惩罚一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
不过单单凭投机取巧和忠诚也不够,还需要一些真才实干。
他也会真心实意的替百姓做些事情,换取他们的支持与自己的功绩,这般也不会落人把柄,说他跟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贪官本质没什么不同。
旁人就在这样来回的纠结中看着辜士别一步一步上升,最后稳坐朝中臣子头把交椅。
不能说功不配位,因为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出任丞相。
辜士别很会识时务,只需李叡的一个小点拨,他便能立刻认清楚谁才是大陈的主人,谁才是他要侍奉的君主。
李叡知道这一点,并且利用了这一点,虽然不能保证辜士别会全力以赴,但至少会为己所用。
而且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叡才敢明确地拒绝辜萼儿。
他答应过他的爱人,这是他的底线,绝不会让步。
当天夜里。
简行俭带着大部队到了,进驻云鹰城。
这是近十五年来,云鹰营大部队第一次“回家”,不过其实也只来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还守在文沙关。
有极少数在云鹰城待过的老兵仍然记得当初住在这里的生活,带着新兵蛋子去寻当年自己在营地里留下的印记。
李叡当晚就跟着简行俭去了云鹰城。
他说这样有安全感。
简安月忍住笑意,没有拆穿他。其实是因为简安月要去找爹爹,李叡才会跟着来。
她只跟他说:“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不管,又不是非得分离,我为什么不能时刻黏着我想要黏的人呢?”
她被说服,就这样,他们一起到了。
又过了不多日,徐卿也带着浪鲨营的人到达浪鲨城。
浪鲨营有些特别,浪鲨将擅长水下竞技,能够潜游。不过他们也不是不能在陆地上战斗,虽说在岸上的战力不如其他几个营,但比起普通将士还是胜出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