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安月害臊起来。
“该起了。”她道。
话虽如此,谁都没有动。
二人仍是躺在榻上,又继续温存了一会儿,静静地抵额对视,舍不得错过一点美景。
又蹉跎了一刻。
他们终于起身了。
李叡拿被子捂住自己,翻身去找衣服,可是盖好前面又露了后面,风光藏不住。
简安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只好也背过身去穿外衣。不过还是忍不住偷偷转过一点视线来,多瞄了两眼。
在神山上的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今天该下山去了。
收拾妥当,雪姑给他们送行。
“有空再来玩啊。”
李叡想了想那天爬山爬得快死掉,打了个冷颤:“下次一定来,下次一定来。”
他无事打死也不来了。
那天是为了简安月,他背着她一路攀爬,心里焦急,所思所念皆是她的安危,顾不上自己的苦累和其他,所以一点也不觉辛苦。但若是以后让他没事再来,还是算了吧。除非再遇到类似这回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
仙鹤展翅,一下将他们送到了山脚。
护卫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几日不曾与众人通过消息,李叡完全不知道战况如何。
不过有镇西侯坐镇军中,他很是放心。
只要有简行俭,李叡感觉自己在不在都无所谓。
杨高波上来迎接。
“安月妹妹!你活过来了!太好了!”他也是真心感到开心。
“听说我父亲和兄长也来了,他们人呢?”简安月看了看人群,没有看见一只云鹰。
“云鹰营在巡查山中残兵。我先来接殿下和你。”
杨高波转过身来给李叡汇报情况。
“北羌分成两路,主力随着主将撤退,已经确认昨夜出山了,不过剩下一党旁支断后,留在山中阻挡追击。云鹰营眼下正在排查,雪熊营守在营地时刻待命,等候殿下回归。”
李叡:“回营,我有事要请镇西侯商议,差人去寻他。”
“是。”
李叡把简安月扶上牛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牛车虽然有些简陋,可是稳稳当当速度也很快。
众人回营。
中军大帐里,不多时,简行俭回到帐中。
“爹爹!”简安月一瞧见进帘的男子,一下扑了过去。
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云鹰不敢用力,生怕身上坚硬的盔甲膈到软糯的女子。
他上一刻还透着狠戾的金眸光亮熄灭,恢复了黑色眼仁,似乎有些水光闪闪。
“安月!”简行俭把女儿转了几圈,来回检查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确认她完好如初地站在面前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这是什么?”简安月瞧见爹爹腰间挂着一串用不知名黑线吊起来的奇怪坠子。
简行俭急忙转身,把他腰间的战利品扯下来,用力一扔都丢了出去,飞向远处。
那些是他这几日收的敌人头皮。
这是简行俭的一个小癖好,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人,尤其是不敢让女儿知道。
他喜欢生擒敌首,然后当着那人手下的面,活着一点一点割开头皮,取最顶上一小块下来,以头发为绳,风干成一条血坠子。
刚刚被他扔掉的一串血坠子就是他这些天收集来的,接到急报回营一时忘记摘下来,故而被意料之外出现的女儿瞧见,幸好简安月没有看清楚。
在正式作战时,简行俭不会折磨敌人,总是一招毙命。
但是等到条件允许,他便会释放内心的恶。
声名显赫的镇西侯从来不是一个笑将。简行俭身上的两块大的刺青,正是他性格的写照。
一只正面的老鹰,代表着最为光明的英雄一面,而背上的一只鬼面,则是野蛮阴暗的化身。
曾经有人这样评价过他:如果简行俭没有加入军队,绝对会成为害一方的地痞恶霸。
他年轻的时候也的确暴露过流氓的一面。虽然没有调戏良家妇女、无故寻衅滋事之类的,但蛮横欺凌之事可没少做。
将他叛逆的“光辉事迹”说出去,旁人根本想不到这样的小流氓,居然会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公子。
不过一切都在遇见那个从西域来的蓝眼小姐之后改变了。
多年前某日的京都街头,简行俭初次邂逅简夫人,惊鸿一瞥,坠入爱河不可自拔。
那一年,他十六。
简行俭到如今都还记得,那是一个艳阳天,阳光明媚得像是刚刚从神坛上借来的圣光。
他跟狐朋狗友上街游荡,照常将一个九品家的小公子堵在墙角霸凌。
被堵的小公子姓顾,生得十分文弱。
他正是顾裴衣的父亲。
有一个人笑嘻嘻地把可怜的顾小公子的书撕个稀碎,嘲笑道:“还想通过考试升官啊?你还是老老实实等着继承你老爹那个九品芝麻官的职务吧。”
顾小公子想要反抗,但跟这几个武将世家公子比起来,功夫自然占不了优势,更别提他们都是五兽将了。
顾小公子就连咆哮的怒吼声都显得那样委屈和柔弱。
“你们等着吧!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高攀不起,你们会后悔的!”
“哈哈哈!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当丞相啊?”
“我知道,我听说他可是励志要做尚书呢!那我们这厢有礼了,顾尚书。”有一人给顾小公子惺惺作态地行了个礼,随后发出爆笑,“哈哈哈!”
简行俭当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也没有阻止自己的朋友。
不少路人看见一党公子堵在街角,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说话。
唯独一个少女,便是简夫人。
她刚刚从西域来京都,还不认识这些公子。
她大喊:“你们干什么?让他走!”
简行俭听到说得有些不标准的官话,转过头来。
便是这一瞥,他撞进了简夫人微愠的蓝眸中。
那一刻,他连他们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如果是儿子,大儿子就叫简大鹰,二儿子简二鹰,以此类推。如果是女儿,就叫简大莺、简二莺推下去。
不过等到后来真的需要取名时,在简夫人的极力反对下,他放弃了这几个名字,取了平星与安月。
简行俭让朋友松开了抓着顾小公子的手,有些无措地让开道。
简夫人上前去扶起了顾小公子,帮他把书袋收好。
一个公子皱着眉骂她:“哪里来的西戎子?还不快滚!”
“闭嘴!”简行俭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那人被打翻在地,爬起来怒视:“简哥你疯了!你打我干什么?”
“不能说粗鄙之语,注意礼仪。”
几个人看简行俭的眼神就像他才是疯了。
简行俭整理了一下衣冠,在几个小弟错愕的眼神中,走过去跟简夫人介绍起自己。
“姑娘有礼,在下名唤简行俭,家父是巡抚将军简……”
“我不认识你。”简夫人没等他说话,直接一句话堵住他,甚至看都不想看他,只是带着顾小公子想要穿过他们几人走出墙角。
简行俭几个小弟过来堵住去路。
“哪里来的小娘们?没听见我们简哥跟你说话吗?”
简行俭期待地等着简夫人的回答。
可是对他的行径产生厌恶的简夫人,只是投回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看见她的眼神,简行俭平生第一次感觉如此窘迫。
他拦下小弟,让简夫人和顾小公子离开了。
不过她刚走两步,简行俭回过神来喊她。
“喂,你叫什么名字?”
简夫人回眸,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说了几个词。
因为是西域话,简行俭没听懂,但是他牢牢地将那几个词的发音和她的微笑记在了心田。
回头,他找了会西域语的朋友聊天,跟朋友说了这事。
“怎么样?好听吧?”简行俭重复了一遍他记下的发音。
那个朋友一口茶水喷出来:“你确定她叫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朋友擦擦嘴,脱口而出:“这不是名字,而是一句话,意思是***,她在骂你。”
简行俭:……
他回忆起自己以往浑浑噩噩的十六年。
生于武将世家的他,祖上有着最初始最纯正的云鹰血统。不过再好的血统都被他糟践了。
简行俭是家中嫡子,更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十一岁便化形了。
只是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在外的时间又长,很少管儿子,父亲后娶的几个姨母对他也注定无法多加关怀。
所以,虽然简行俭自小接受着公子该有的良好教育,但是性格却变得走向无可预测起来。
他结交了一些市井朋友。
他们带着他见识了一个他所处阶层不曾见过的世界。
简行俭是天上光辉的云鹰,之前根本不知道,原来地底下的世界是他想象不到的宽广,充满了致命的危险,可也充满了诱惑的魅力。
彼时他尚在堕落的边缘来回徘徊着,再晚一步,可能就要坠下去。所幸,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将他拉了回来。
简行俭回去之后痛定思痛,开始审视自己的为人,下定决心要成为举世闻名的盖世英雄。
当天晚上,他推开父亲的房门。
简老爷子还以为进贼了,差点提剑砍到儿子。
简行俭站在父亲面前一本正经:“我要参军。”
“你不是之前觉得军营苦,不愿去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成为云鹰之王,称霸长空!”简行俭信誓旦旦。
“好好好,云鹰之王,你先回去睡觉吧。”
简老爷子还以为儿子跟之前一样,只是心血来潮,图三天新鲜,于是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这个十六的少年金眸闪耀:“老爹你快帮我把名字报去云鹰营!”
“回房睡觉去!”简老爷子一脚把儿子踢出房门,“大半夜的参什么军?”
简行俭:“你不答应,我就睡在你跟四姨娘中间,不让你们亲热。”
简老爷子提着剑出来追儿子,一路把简行俭赶回了房里。
躺在床上,简行俭仍是热血沸腾睡不着觉。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那双他只见过一次的湛蓝眼眸。
后来,他和简夫人又见过几次。
通过层层关系网带,他知道了她是西域希尔艾力王国的一个旁系小贵族,此趟入京是来玩耍的。
简行俭发动了自己能够调动的所有资源,制造了几场与她的“偶遇”。
不过,每次简夫人都是对他有所戒备,爱答不理已经算是态度好的情况了。
没办法,第一回见面带给她的坏印象实在太深。
简行俭不否认,他之前的确是一个纨绔子弟。
但是,他不会继续纨绔下去。他会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的。
简行俭当时还参加了一个京都的地下组织,名叫血花派,性质有些像是黑帮。
年少的他纯粹是为了追寻刺激加入,不过他经过了几次身不由己的帮派活动之后,内心深处的良知觉醒,他不愿意再呆下去,想要退出。
因为他发现,血花派在做拐卖人口的勾当。
只是退出前,他还有一件事想要做。
简行俭联系了刑部的人,作为倒钩收集好了证据,只等收网将血花派一举拿下。
……
一夜奋战之后,简行俭没有回家,也没有跟刑部走,而是带着满身的伤,一瘸一拐地去到了简夫人下榻的西域使者馆。
晨曦中,他拿着一枝蓝色的花飞去她窗外,悄悄地把花放在了她窗台上。
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每天采来鲜花送给她。
不过由于今天负伤过重,简行俭的翅膀挥不动了,直接掉到了楼下。
他浑身的血吓得馆里的小厮尖叫出声吵醒了所有的人,后来还差点升级成外交事件。
也就是在那时,简夫人知道了每天出现在窗外的神秘花朵,原来是他送的。不过,她的心里虽然有些异样,但仍是没有理会他。
过了几天,血花派在京都的分部被端的事引起了举国哗然。
简夫人听说了此事,也知道了简行俭在其中奉献的功劳。
她心里好像忽然有一只小鹿跑了进来。
一个念头冒出来:他似乎也不是看起来那般不可救药。
第二天,她主动去探望了他。
简行俭正在床上养伤,前一刻还在跟人抱怨喊疼,呻吟不断,下一刻听说她来了,忽然变得无比精神。
简夫人坐去他床边。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的伤可好些了?”简夫人先问他。
“好多了,不看看我这什么身体素质,我已经能跑能跳了。”为了印证自己的话,简行俭下床来跳了两下,他忍下钻心的疼痛,龇牙咧嘴笑道,“你看,痊愈了已经。”
她也不知道他在逞强个什么劲,把他按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