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突然下令斩杀金使,既非虚张声势,更不是一时冲动。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胆敢拿姚平仲的首级跑过来炫耀武力,那就用萧三宝奴的人头,痛痛快快地给这伙集疯狂劫掠和军事讹诈于一体的野蛮强盗打回去!
赵桓本来打算请君入瓮,将萧三宝奴的人头装进他自己带来的那个方形黑漆箱箧里,然后让职方员外郎秦桧原路送还女真人,没承想这位专事卖国的三镇割地使,居然理直气壮地闯进来为虏使求情。
这可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且看他凭借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如何替萧三宝奴擦屁股。
“秦卿,你且说来,虏使因何诛杀不得?”
“回奏陛下,微臣窃以为,此时斩使决战绝非上策。”
“哦?”
赵桓见他不怯不惧,应对自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点了点头道:“秦卿有何良策?朕愿闻其详。”
秦桧见自己煞有介事的一句话便成功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赶忙趁热打铁道:“众所周知,虏寇野蛮成性,素来心狠手辣,倘若此时斩杀虏使,尚在敌营为质的康王殿下可保性命无虞乎?”
他说到这里,顺便将之前在孔庙大成殿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既便没有添油加醋,那一幕真实发生过的场景也足以令在座的三个大人物耸然动容。
种师道原本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微眯着双眼,貌似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听他讲述亲身经历的时候,不光慢慢转过头来,还悄悄坐直了身子。
至于一直在皇帝面前正襟危坐的兵部尚书李纲,仅从他那绷得紧紧的方面大脸上,就可以看出来对本部僚属的所做所为甚是惊讶。
“危急关头敢于挺身而出,秦卿堪称国之干臣啊!”
赵桓认真听他说完,觉得不像是胡编乱造出来的,是以忍不住击节盛赞了一句。
秦桧受到皇帝褒誉,信心倍増,接下来说的话更加底气十足了。
“微臣曾在虏营十数日,知其酋首常与卒伍同食,一日三餐皆为马监所储刍豆,由此可见,敌骑此前于京畿诸邑抄掠之粮秣已经告罄,眼下只是勉强度日罢了。”
秦桧故意在这个地方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道:“兵家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陛下此时诛杀虏使,等于就此阻断了两国和议之路。敌寇自知后退无望,必然会激励士气,殊死厮杀,我勤王大军虽有二十万众,届时可堪与之决战乎?”
“若依微臣愚见,与其令虏人同仇敌忾,不如虚与委蛇,徐徐缓兵图之,待得敌方士饥马疲之际,东西南三面大军群起击之,彼时定可一战而功成!”
这一番慷慨陈词可谓是鞭辟入里,字字珠玑,不光是赵桓觉得一下子说到自己心窝里了,就连一向沉稳持重的种师道,也破天荒地冲着秦桧赞许地点了点头。
就在昨晚开战之前,有两个金军前哨游骑大概是吃多了消化不良,居然大老远跑到班荆馆附近溜食,正好与康随手下一队巡逻马弁不期而遇,当即被众人射杀在地,有好事者剖开其腹肚一看,肠子里全是黑乎乎的豆渣一一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正好佐证了秦桧方才所言不虚。
“假意讲和之事,干涉重大,朝廷须从长计议。秦会之,你且退下去听候旨意吧!”
李纲作为现任兵部尚书,正是职方员外郎秦桧的顶头上司。
事实上自从这个下属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他便感觉莫名其妙有些紧张,生怕对方当着皇帝的面做出什么令自己下不了台的事情,好在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不过还是趁早赶出去比较省心。
秦桧仰首挺胸伫立在原地,他正兀自打着小算盘,满心以为会当场受到皇帝封赏,万万没想到顶头上司竟然横插一扛子,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自己打发了,简直岂有此理?
赵桓见他面带愠色,似乎对李纲颇为不满,只好笑着打圆场道:“秦卿方才所说乃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姑且准其所奏,暂不诛杀虏使,余事稍后再议,卿家且代朕传旨去吧!”
“微臣遵旨……”
秦桧听了皇帝这话,心里的落差稍微平缓了一些,当下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
萧三宝奴刚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噗通跪倒在恩公秦桧面前,抱紧他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
“李卿方才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桓冷眼旁观,早就看出来了,李纲急于把秦桧轰出去,肯定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下属的面讲。
“圣明无过于陛下……”
李纲虚虚地拍了一下皇帝的马屁,紧接着说道:“选锋军统制韩世忠刚刚遣使来报,说是黎阳渡口久攻不下,敌我双方处于胶着状态,很可能会延误师期。”
“啊?”
赵桓颇感意外,怎么会是这样?
话说韩世忠昨晚专门跑到班荆馆借兵,没有见到种师道本人,直接被其帐下幕僚康随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选锋军当下只有两千轻骑,而驻屯东明县的奚军六路也是两千轻骑,虽说兵力旗鼓相当,韩世忠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以一直等到与田师中率领的六千步卒会师之后,方才马不停蹄地赶往东明县。
孰料却扑了个空,驻守黎阳渡口的大金东路军副统帅阇母,突然把奚军两千人马从东明县调走了,说是协助本部射粮杂役军清剿大伾山附近的南朝游寇一一其实就是磁州知州宗泽在河北一带组织起来的抗金义军。
自此阇母麾下除了万余步卒,更有两千女真本族铁骑和两千奚军仆从骑兵,韩世忠只有八千人马,自然不敢以卵击石,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直接向皇帝求援。
说来也巧,朝廷本来无兵可调,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和一直赋闲在家的州郡守臣李邈,突然率领两万多名东南兵沿着汴水溯流而上,赵桓趁机将其划拨给韩世忠节制指挥……
“泼韩五啊泼韩五,你方兵力已达三倍于敌,且有宗泽招募的河北义军相助,居然迟迟不能抢占黎阳渡口,岂非咄咄怪事?”
赵桓嗟叹感慨之余,不禁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砍下萧三宝奴的脑袋,否则在敌方后路没有被完全切断的情况下,贸然与其拉开决战架式,很可能会像秦桧方才所说的那样,最终迫使对手狗急跳墙,以致于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陛下,微臣以为,黎阳渡口乃是虏寇退师必经之路,值此紧要关头,须当遣派一支劲旅前去驰援,惟有如此方能确保速战速决!”
李纲突然离座而起,他在郑重其事地向皇帝谏言的同时,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种师道,显然是意有所指。
种师道老于世故,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没等皇帝发话他便摇头拒绝了:“李尚书莫要打杨可胜的主意,老夫调他前来,乃是专一卫护陛下周全,岂可差作它用?”
杨可胜和马彦传的两万大军自从与温都郎君的万乘铁骑接战之后,伤亡加逃逸也不小,如今只剩下五千骑兵,万余步卒。他们在牟驼冈稍事休整之后,正按照亲征行营司都统制的指令,回撤到班荆馆保护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