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突围之后的第三天,黎阳方面也传来了坏消息。
攻取南岸汶山之后就地休整队伍的韩世忠所部,在斡离不和金兀术两路人马摧枯拉朽一般大力合击之下,来不及撤走军需粮秣、后勤辎重等诸多战略物质,迅速溃退到几十里外的原白马县驻地大本营。
舍车保帅无可厚非,令人痛心的是,在迎击两千名充当开路先锋的女真具装甲骑、掩护全军大队人马紧急撤退的过程中,之前全歼阇母所部残剩下来的三千骑旅损失惨重,骑卒大都崩离溃散,而骑将陈开不幸战殁,呼延通身负重伤,杨可胜失手被俘……
“杨可胜被俘?”
赵桓听到这个消息,微微有些动容。
历史上的杨可胜,的确曾在靖康元年的牟驼冈之战中,与姚平仲、王通、陈开等人一道夜袭过金军大营,当时也是被女真人俘虏了。
原因是金军早有防备,暗中布下了天罗地网,以持重为名在后面督阵的姚平仲,得知前锋敢死之士中伏之后,迅速调转马头跑得无影无踪,而杨可胜则在率众向外突围时毫无悬念地被金军俘虏了。
彼时朝廷内外局势极其复杂,而乾坤独断的渊圣皇帝宋钦宗这个人又生性巽懦,并且焦躁盲动。
自从金军兵临城下以来,他一直摇摆不定,一方面拿着真金白银卑躬屈膝地跟女真人交朋友,一方面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企图通过夜袭斫营一战而定乾坤,然而一旦失利只会提上裤子不认帐,否则事后追究起来,就会被女真人啪啪啪打脸。
在这种情况下,杨可胜未雨绸缪,事先准备了一份写给皇帝的奏检藏匿在身上,万一被俘好把责任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
奏检的大致意思是说夜袭劫寨纯粹是他本人擅自采取的冒险行动,跟皇帝和朝廷没有半毛钱关系。斡离不本来想拿劫营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结果看完之后顿失所望,一怒之下当场就把他杀了。
事后来看,像杨可胜这种既有头脑,胆略和武勇,又敢于承担责任为国分忧的军中将领,在本朝委实不曾多见。
因此深知惟有以人为本才能治国安邦平天下的穿越者皇帝,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历史的悲剧在自己面前重演,他得尽己所能把杨可胜赎回来了……
“沈卿,延津县折可求所部数万溃卒,现如今可是已经收拢起来了?”
“回奏圣上,李孝忠日前遵照旨意,遣人于畿北诸邑之通衢要道横加拦截,只得两万三千名溃卒,余者皆已不知所踪。”
“嗯,传朕旨意,着令李孝忠速速调发兵马,即刻随朕前往黎阳渡口围堵敌寇。”
“微臣遵旨……”
亲征行营司参议官沈琯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在协助种师道处置军中那些庞乱繁杂的庶务,前天为追击金军的三衙禁旅筹措便携式干粮,昨天又分别送走了姚古、种师中以及折彦质等人率领的勤王大军,今日刚从延津县李孝忠那里统计溃卒跑回来,紧接着又要忙活皇帝御驾亲征的事儿。
沈琯忙里偷闲的时候经常一个人犯嘀咕,这位刚坐上龙椅不过旬月的新官家,怎么就那么喜欢凑热闹呢。
他哪里知道,赵桓并非喜欢凑热闹,而是穿越者深知皇帝在与不在战场,对于提振军心士气来说,完全是霄壤之别。
试想一下,如果种师道不是打着救驾的旗号,前日围追堵截金兀术那支偏师的诸军将士,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前仆后继往上扑吗?
将士甘于用命,那是皇帝亲身激励的结果。这次启驾前往黎阳前线,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孰不知先期抵达黎阳前线的亲征行营司都统制种师道,这几日已经逐渐将接踵而至的诸路大军布署在滑县和白马县一带,战略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严阵以待围困住对方,同时防止那些浪荡不羁的女真游骑跑到京东诸邑袭扰当地百姓。
就在赵桓乘坐御辇车舆驾临至滑县驻军大本营之际,种师道和何灌他们刚刚把数百名沿着堤岸搜寻渡船的傔兵阿里喜追撵到大河里喂了王八。
“臣等恭迎圣驾……”
滑县的官署公廨早在战乱之初就被坚壁清野的步司卒伍给毁掉了,种师道和何灌刚把全军指挥中枢搬到城中惟一一座勉强可以遮风蔽雨的大宅院里,然而皇帝一来便又鸠占了鹊巢,搞得他们二人暗地里叫苦不迭,表面上却还得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
“虏寇大军自京畿诸邑突围而来,这几日驻扎在南岸汶山渡口有何动向?”
赵桓当然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横竖是个大麻烦,却故意佯装不知,简单安顿下来之后,一本正经地坐在厅堂之上,召集当司僚属共同商讨军国大事。
“回奏陛下,微臣这几日……”
种师道和何灌只比皇帝早来两三天而已,很多情况不是很清楚,是以答话的是昨晚刚刚押着阇母来到大本营的亲征行营司参谋官李纲。
赵桓看着这位几日不见却明显憔悴不堪的国之干臣,心中微微一颤,本想让内侍小黄门当场给他赐座,但转眼扫见室内其它人都叉手杵在地上,只好暂时作罢。
据李纲接下来所说,金军抢占南岸汶山渡口之后,眼见圣功桥焚毁了一大半,只剩下几十舡大船漂浮在河面上,于是便打算浮舟济师,结果满载战马和兵卒的舡船还没靠近北岸,就被刘韐、宗泽等人布署在沿堤河滩里的弓箭手射杀了,尝试了好几次,每回都损兵折将,此后便彻底断绝了这个念头。
“嗯,如此甚好。”
赵桓听他说完,频频点头。
这样一来,金军久困之下必然坐吃山空,日后除了厚着脸皮求和之外,再无它策可想了。
到那时不光是被其俘虏的杨可胜,甚至连三镇割地诏书,他们都得乖乖的给朕送回来。
至于康王和张邦昌二人,能要回来当然最好,毕竟亲王宰臣作为人质,关乎国体尊严和朝野與论。
实在要不回来也就算了,留给女真人当作南朝旅游纪念品,对于他俩来说似乎也是蛮好的归宿。
“敌酋阇母现在何处?”
和议的第一步毫无疑问是交换俘虏,杨可胜和三镇割地诏书能不能顺利换回来,阇母至关重要,毕竟此獠乃是金国皇叔级别的大人物,斡离不和金兀术就算再怎么浑不吝,也不可能弃之不顾吧。
“阇母,他……”
李纲向来直言不讳,今日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不知道是这些天担惊受怕吓着了,还是阇母出了什么意想不到之事。
如此关键一个人,他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这样死了。
赵桓当即心里咯噔一跳,急忙问道:“他怎么了?”
“诶,阇母正闹绝食呢,自从就俘以来,粒米未尽,人都已经饿瘫了。”
“谢天谢地,没死就好。”
赵桓兀自长舒了一口气,猛然想起一件事,随即脱口问道,“斡离不知道阇母被我师俘虏吗?”
“虏骑抢占汶山渡口之时,先前归顺我师的阇母旧部溃卒,重又逃了回去,想必会将阇母被俘之事禀告给斡离不吧。”
李纲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方才不无担忧道,“臣昨日之所以急惶惶而来,便是深恐阇母撑不到虏人求和之时……”
他的意思是当务之急先得解决绝食的问题,赵桓对女真人一无所知,不晓得阇母这么做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是真的想饿死自己,还是另有它图?
“沈卿,你曾在虏营呆过一段时日,可有什么解劝的法子?”
赵桓环视着在座的众人,除了沈琯之外,好像都没有和女真人朝夕相处过,自然也就不大可能对症下药了。
沈琯躬身揖了一揖,并未直接回答皇帝问话,而是转头看向李纲:“敢问李公,阇母连日粒米未进,可曾饮水?”
李纲微微一怔,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琯得到肯定的答复,这才冲着皇帝拱手一笑道:“如此说来,微臣倒是可以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