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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祁建国三十年春

和风送暖,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气息,湿润晨风浸润花香,在一大早赶来围观的百姓衣角乌发上,挂上雾气。

昨晚下了整夜连绵的大雨,大祁国都本就地处南方,昨夜又落了雨,今日的空气隐隐带了几分冰凉。

街口祭台下围观的百姓拢紧身上衣衫,目光畏惧又厌恶的望向祭台。

祭台上呈十字被捆缚的少女,面容苍白,紧阖双眼,凌乱的发丝贴在苍白脸颊,愈显柔弱可怜,单薄的身子淋了一夜的雨,仿佛风中弱柳,已不堪折。

台下围观的百姓还在絮絮叨叨谈论、指点着……

“…这云家三小姐自从不再痴傻之后,越发诡异,听人说,她能看见鬼……”

“可不是嘛,你说这好好的女儿家,生的也是花容月貌的,非得整日装神弄鬼……学什么不好,偏偏去装神棍!”

“能看见鬼,能捉鬼的,那都是些什么人?那可都是方士,是传说中半只脚踏进仙门的仙家……”

“就她这个生来没有灵根的人,整日装模作样的!”

“你看,这不就终于被国师查出来了!”

一人插过话来,好奇道:“此话怎讲?”

那人掩住嘴角横飞的唾沫,凑过脑袋,“……云家三小姐被国师查出来;其实所谓的痴傻痊愈之时,是被恶鬼占据了躯壳,现在台上这个人啊,早就已经不是云家三小姐了!”

“………”

诸如此类谈论不绝于耳,然而谈论的百姓似乎早已忘记,当初就是这个痴傻醒来之后的云三小姐,救了他们于一场瘟疫之中……

人向来是如此,薄情无义,再多的好终会被一种恶轰然推翻。

清风绵软,刮过春晓身周却成了侵肌入肉的冰凉;

少女在瑟缩寒冷中醒来;

抬起沉重的眼皮一一扫过台下,将那一张张指点嫌恶的嘴脸记入脑海,心中万般凄凉滋味一齐涌现上来。

无力抬眼望天,满眼怆然,师傅呵,这就是你说的人间大道,以天下苍生为重!可天下苍生为何却践踏我如泥淖。

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还是人性本就如此。

但凡有点舆论导向,这些人就会如墙头草一般,随风摇摆。

若还有下一世……若还有下一世,她不想再为这所谓的天下苍生活着,她只想要自己活着,她想要活的恣意。

春晓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一场渡劫意外,二十二世纪的肉身身死,她的魂魄被吸入这个世界,她也就成了云家痴傻的三小姐。

在二十二世纪她是一位少有的现代修士,本已到了渡劫之期,半只脚踏入仙门,却被一道雷劫陨灭了道行。

她时时记着师傅叮嘱,修道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可是这天下苍生何其愚昧无知……

她占据的这具躯壳,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她便发挥自己前世所学医术,救人于水火,可是换来的,为什么成了眼下这般情境!

天际和煦的日光照射过来,落了她满身。

春晓抬眼直直望着这日光,直刺的眼眸生疼,眼眶中渐渐滚下泪来,流过苍白脸颊,带起一路滚烫。

灼热滚烫的感觉自肌骨深处弥散出来,逐渐袭遍全身,脑海中嗡嗡作响,眼前稍显混沌。

春晓无力哀叹,被关了几日,又绑着她淋了一夜的大雨,这身子终于是发起了高热。

她这身体所谓的“父亲”端的是大义凛然,为了全自己功德,安抚天下万民,甘愿牺牲她这个亲生骨肉。

好一个衷心为国的国师!好一个父亲。

春晓转头去看自己被捆缚住的手臂,微微动了动,手臂一片麻木,麻绳下捆缚的手腕一片青紫痕迹。

她正值感叹的当下,一件带着体温的青色袍子兜头罩下,遮蔽了她的视线。

衣袍带着淡淡药香气,春晓扭动脖子挣脱出半个脑袋,觑着眼看清了面前来人。

——原是镇国候家的世子;

少年身穿惯常钟爱的水青色长袍,在这样的春日里依旧裹着厚厚的狐毛斗篷;

眼前少年绝然遗世的眉眼犹带一痕绯色,眼泛横波,长睫缓阖,摇碎了满池春色。

春晓唇瓣开合,吐出苍白字眼,嗓音沙哑粗粝,她道:

“你来做什么?身子还没好全……”

少年静静望着她,眸中浮光点点,倒映她狼狈模样,良久却是愧疚启唇,

“爷爷不在府中,我无法入宫面圣,救不了……”话未说完,少年以手抵唇,垂头剧烈咳嗽起来。

春晓下意识想伸手为他顺顺脊背,右手无力动了动,才又记起自己此刻境况,她瞥过头,忍下眸中泛起的热意。

这个少年,是在这个异世为数不多给予她温暖的人。

这样好的少年,可惜是命不长久……

眼角瞥见远处长街尽头有熟悉车马滚滚驶来,春晓转回视线,看住面前这个绝然遗世的美好少年,沙哑字眼一个个从唇间迸出,

“世子,你的病我是无法为你治愈了;你即刻动身前往南疆,南疆擅蛊,也许有法子治好你。”

说完这句话,春晓已是累极,抬眼向少年身后的侍女开口,“扶你家世子下去,不要站在此处风口上…”

长街上的车马滚滚驶来,刚刚还喧闹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分列两旁,目光虔诚而热烈的看着驶向祭台的车马。

少年被侍人一步三回头的扶了下去,春晓身上覆盖的袍子也渐渐散尽了余温。

停驻的马车上熟悉的身影钻了出来,步上祭台,一步步向她走近。

春晓轻勾唇角,眸色凉薄,将怆然隐入眸底,她不愿,在此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你既已伏诛,何必还用这种眼神看着为父,为父是国师,理应为了天下苍生,万民为重。你莫怪罪为父,黄泉路上,好好去罢!”

正值壮年的国师面上带着深深歉疚,语声落寞,落在台下百姓眼中,俨然一副慈父痛心的场景。

然只有直面他的春晓方才知晓,这张脸上,那双眼中此时此刻流泻出来的嫌恶,厌弃之色。

生身父亲如此厌弃自己的女儿,世所罕见。

国师说完,却不料面前面色苍白的少女,突然抬起眼来,满眼讥讽,沙哑粗粝的嗓音带上森森寒意,仿若厉鬼,

“黄泉路远,只身孤独,……不如,父亲陪我一起去罢!”

此时在这里装的舐犊情深……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人,她名义上的“父亲”,深夜带人捆了她,不由分说将她打入死牢;

这一身衣衫下遍布的伤痕,全然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国师被她眼中深沉墨色惊的心头疾跳,竟是撇过眼,不敢再看她。

他这个女儿自从痴傻中清醒之后,时常莫名的会让他这个国师也感到畏惧,他一个当父亲的,又是大祁国堂堂国师,畏惧自己的女儿,若传扬出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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