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校尉来得正好,你替本世子评评理,这个守卫一大早追捕我,害我的牛车受了惊,撞上云大小姐的马车,惊了云大小姐,此事应该是谁的责任?”
春晓倚着牛车立在一旁,老牛此时歇下了火气,鼻子里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一对坚硬粗壮的牛角尚且嵌在车壁上,形容,颇有几分好顽。
吴海扫过眼前情境,一向呆板的面容上竟也是微微扭曲了神色。
他很是想不通,姬丞这病弱世子不在府中好好颐养,一大早不知从何处赶了辆牛车入城,难道又是当下时兴的什么恶趣味?
吴海竭力掩住抽搐的眼角,转头向守门的兵士冷声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惊扰了世子的……牛车,还不从实说来?”
说到牛车二字的时候,吴海面上神色略微有些别扭,他实在是想不通,好好一个镇国候府的世子,为什么要去赶牛车。
春晓料定她一夜未归之事,镇国候府定是密不外宣,吴海这个粗人一根呆板脑筋,怕是难以想通她为何会闹成眼下这番模样。
但是这样的呆板粗人,很多时候也还是极招人待见的。
就比如眼下。
守卫被吴海一吼,登时单膝点地,抱拳告罪,“是属下失职,属下见世子赶着牛车……有些可疑,就……”
不待他说完,春晓来了脾气,挑唇冷笑,不紧不慢开口:
“本世子何处可疑?竟要引的你们这般追捕我?若是本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的起吗?”
她语声低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微沙哑,不轻不重的一番话,却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揭下一层皮来。
世人皆知镇国候府的世子体弱,若是真因此受惊,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事,他们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镇国候常年在外征战,是大祁的顶梁柱,若是他唯一的嫡亲孙子在皇城中出了事,只怕皇城中泰半的官员都讨不了好。
吴海听她说完,额角也是渗出了几滴冷汗,他跟在镇国候身边多年,自然明白姬丞在镇国候心中的份量,当即冷了面色,
“一群不长眼的东西,世子也敢冲撞,下职之后自去京畿处领罚。”
心中却是暗自哼道:一群不长眼的玩意,若是连累了他被受罚,他非得揭了他们的皮。
这头处理好了事,结果虽不令她十分满意,她却也懒得再费力纠缠,日后这些帐有机会她再一笔一笔从根源上讨回来。
转身向立在道旁的云馨染揖手道:“今日多谢云大小姐相助,改日姬丞定会登门赔礼道谢,眼下形容狼狈,还容姬丞先行告辞!”
她这位曾经名义上的嫡姐,一向无利不起早,今日肯开口帮她,不过是看在她如今披着的身份罢了,若她还是以前的云家三小姐,只怕今日是少不了她一顿义正言辞的训斥。
她今日既然如此尽心尽力的相助与她,日后她定然是要一一“回报”给她的。
少年生就一副谪仙的好相貌,眉眼带笑时,轻易便能夺人心神。
云馨染一时不由轻了呼吸,回过神来脸颊也是微微飞上粉色,欠身道:“不过举手之劳,世子不必记挂心上,世子体弱,还是先行回府歇着吧。”
这一番话,好一袭女儿家的大义无私,在周围人群中一时为她赚足了名声。
春晓颔首,施施然直起身子,将手中带血的玉簪在牛屁股上蹭了蹭,勾唇浅笑,“那就麻烦云大小姐了。”
云馨染迟疑看着牛车,“……这牛车,需要送到府上吗?”
春晓看着老牛仍旧嵌在车壁中的牛角,摇头道:“不必了。”
待得少年身影走远,云馨染身旁的婢女羞赧开口:“大小姐,这镇国候的世子生的真是相貌不俗,他是不是……对小姐……”
云馨染瞥她一眼,眼中盛满冷意,“瞎说什么,仔细这话传到父亲耳中,父亲揭了你的皮。”
看着远远融入人群中的身影,面上极快飞过一抹不自然的粉色,口中却是哼道:“长的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不能习武的……”废人!
最后的两字被她隐去,心下却是几分不屑。
毕竟当今天下尚武,以武者为尊,姬丞生的再好有什么用,身为男儿郎,不能修炼习武,若非好命占了一个镇国候世子的名头,只怕早就不知沦落到何处地界了。
云馨染身旁的婢女念念不舍收回目光,朝她道:“大小姐,马车毁了,我们还去吗?”
少女瞥一眼高耸城墙,恹恹开口:“不去了。”
她今日一早本意是出城去镇国寺进香,却被这一趟子事扰乱了行程,顿时心下也就恹恹的,没了心思。
自从她那三妹昨日伏诛之后,她昨夜里就梦魇了几次,心下惊悸难定,原想出城进香,也顺带散散心,眼下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
朱红门槛高砌,眼前府门高耸,檐角高高挑入云天,镇门石狮巨目怒睁,炯炯瞠视来人,高耸门头下朱红门扁上,上书六个金色大字,敕造镇国候府。
门前兵士甲胄未除,手握腰间刀柄,端直肃立。
镇国候府是大祁国的特例,允许兵士带刀守门,原是皇家给予候府无上的荣宠;
这份荣宠是镇国候姬嵘数十年如一日在战场上拼杀得来。
此刻站在这朱红大门前,春晓竟也莫名升腾起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来。
似乎在这一刻她竟真正有了再世为人的真实感觉,她再也不是二十二世纪的修士春晓,也不再是云家三小姐,而是镇国候府的姬丞。
“世子!”
守门的兵士看见她的身影,怔愣一瞬,虽不知她是何时出的府,却也还是面色如常的问安。
门内有匆匆脚步声传来,一道稍显苍老的身影步出大门,看见她时,瞬间热了眼眶,眼中几乎滚下泪来。
几步趋上前来,关切道:“世子去了何处?竟偷偷撇下暗卫,一夜未归,让老奴好生担心。”
春晓对来人这样热切的关怀一时有些不大习惯,从前孑然一身,此时对这样的关怀有些陌生,然而身体却比思想先一步做出了回应。
右手极自然的伸出去,拍拍老者肩膀,口中接话道:“林伯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说罢她冲老者展颜一笑,老者却是上下打量她,目中忧切之色更浓,“身上怎么这样狼狈?可是受了什么伤?”
林伯是跟随在镇国候身边的老人,一直照顾老爷子起居,从前也跟着老爷子上过战场,历经数次拼杀,后来受了重伤,方才退下来在府中帮着老爷子管家。
姬丞是他眼看着长大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春晓扶着老者一路向府内走去,在他耳边轻声道:“林伯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单凭姬丞这不通武力的病弱身子,能甩掉府中暗卫?呵,这全然还得多亏府中那位旁支叔伯和兄妹的功劳,生怕姬丞活的长久了,碍着他们的路。
可惜了,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如今这具壳子里的人,并非姬丞那个病弱良善的世子。
一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东西,脸也忒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