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春晓端着茶盏，撇去杯中浮沫，过不多时，前头来人回禀，拂雪同来人交接了几句，转身入内道：

“世子爷，马车和赔礼已经备好，爷准备几时动身？”

春晓呷了口茶，抬眼看看外头晴暖天色，放下茶盏，拂落广袖，起身向外，“现在就去。”

九月取下架子的狐毛斗篷，跟前去，仔细将斗篷为她系好。

九月身形小巧，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只是一张脸惯常带着淡漠，少了这个年纪女儿家该有的烂漫。

朱漆描金纹车轮缓缓驶过街道，骨碌声声递进车厢，指骨分明的手掌掀开车帘一角；

长街喝卖声络绎不绝，精致时新的小玩意掠过春晓眼帘。

“世子爷闭目歇息片刻吧，到国师府还需两刻钟。”九月淡漠的嗓音落在车厢中，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春晓回转脸来，看着面前小几摆放的茶水，醇和茶香浮动车厢之中，指节敲击桌面，心下慨叹，若论安逸享受，还是古时候的人们最有发言权。

精车华婢，软塌轻裘，无一不精致，呷了口杯中茶水，车厢之内一时静默；

良久，九月终于在春晓濯濯眸光下败下阵来，几分别扭开口：“世子爷一直盯着婢子做甚？可是婢子有何处做得不好？”

春晓这才收回眸子，将小脸埋回厚厚的狐毛领子里，身子窝进绵软锦缎中去，少年慵然，一派闲适，玩笑开口：

“你生的不俗，多笑笑挺好，整日板着脸，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我这个世子爷，平日里是怎么苛待了你。”

拂雪也附和道：“九月姐姐生的好看，笑起来定是很美的。”

九月面神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归于漠然，试探着扯了扯唇角，面神情一时哭笑不是，莫说九月自己，便是春晓这个旁观者，也觉得别扭。

她在暗处呆久了，早已忘了怎么去嬉笑怒骂。

春晓阖眼埋下脑袋，身子随着车厢有节序的晃动，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晃动的车厢缓缓停驻，九月矮身在榻前唤她，

“世子爷，国师府到了。”

闻听此言，闭目的人徒然睁眼，眸中浮动的暗色惊的九月抬手的动作顿住。

九月惊疑不定看着她：“世子爷？”

春晓回神，看着面前九月娇花似的面容，敛去眸中暗色，“扶我起来。”

睡的太久，半边身子枕的有些麻木了。

九月前扶着她支撑起身，暗觑她面神色，刚刚她初醒刹那，眸中浮动的暗色杀气如有实质，她想不通，这样的杀伐之气为何会出现在向来安稳度日的姬丞身。

春晓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并未开口，九月既然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要同她相处，不可能不在她身发现端倪，她也没什么好刻意隐藏的。

九月打起车帘，扶着她步下车辕。

眼前门头华重，不过数日之别，却是恍如隔世的久违之感。

云馨染得了消息，早已领着丫鬟候在门内，此刻趋步迎出门来，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朝她微微欠身。

“世子实在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还劳动世子亲自跑一趟。”

看着面前少女淡扫峨眉，铅华明丽，春晓微微挑眉，浅笑道：

“前日多亏云大小姐出手相助，姬丞若不亲自门谢过，实在心内难安。”

云馨染举帕掩唇，笑不露齿，暗道：姬丞性子相貌倒是一等一的，若不是这病弱的身子，只怕……

“此处风凉，世子随我进府歇息罢。”

云馨染往旁退开一步，对她欠身相邀。

再度踏进国师府的门槛，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想当初她为云三小姐的时候，出入国师府简直是做贼一般，生怕惹人眼目，招来训斥。

如今换了个身份，却是她这个平时高高在的嫡姐，亲自相邀，一步一行，生怕怠慢了。

府中花草如旧，一步一景，暗含五行八卦之学，云馨染见她四下打量，笑道：“府一步一景全是父亲亲自看过布置的，世子觉得如何？”

春晓扫过身旁人撒花裙角，颔首开口：“国师盛名举世皆知，这一步一景皆带玄妙，只是姬丞见识浅薄，不敢轻言妄语，怕惹了云大小姐见笑。”

云馨染今日特意此番装扮，虽谈不盛装，却也并非寻常装束，她来之前并未递拜帖，算是突然造访，然而她这一身，并非一时半刻能收拾出来的。

这是又打了什么算盘？

两人一路同行到云馨染院中，下人沏茶来，春晓端起茶盏撇了撇，却将目光凝在一旁花圃。

“这花开的艳丽，我却是从未见过，不知这是什么花？”

花圃中花朵孩童巴掌大小，形似虞美人，只是花色红的太过艳丽。

云馨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面笑意变了变，道：“这是父亲不知从何处植来的，唤作纤草花，据说是能入药用的；世子若是喜欢，我待会吩咐了人送给世子两株。”

春晓笑笑：“我只是因为未曾见过，感到好奇罢了，不必麻烦了。”

转而又道：“此次前来，也没备什么稀罕玩意，只有一件，云大小姐也许喜欢。”

她说完，九月捧前一个锦盒递给她，春晓接过来，启开锦盒推到她面前，“之前曾偶得一块暖玉，说是能增强根骨进益，此物与我无用，云大小姐看看，可瞧的眼。”

其实她刚刚打开锦盒的时候，云馨染就已经感觉到了，那样温煦纯粹的气泽，对她这种习武之人无疑是香饽饽，听她说完，立时将目光落到盒子里的玉石。

看着她眼中掩不住的喜色，春晓敛下眼中神色，眼角漾开浅浅春色，“云大小姐喜欢就好，也算是为此物找了个合适的归宿。”

云馨染将玉石握在手中，感受其传递开的温养气息，喜色浮脸庞，“多谢世子，只是……”她看着掌中边角粗糙的玉石，倒像是从何处切下来的边角料。

春晓轻咳几声，道：“当初得来这块玉石的时候，就是如此，我想着多加雕刻怕损毁了它，也就没有去动，云大小姐可以找个信得过的雕刻师试试。”

云馨染听她此言，收起玉石，朝她笑道：“多谢世子，此物珍贵，也算是我欠下世子一个人情，世子以后有需要的，馨染定不推辞。”

“对了，此前听说世子在我三妹行刑那日，前去探望过，世子与我三妹妹是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