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当晚,灯烛交映,月辉浅浅。
那河畔的少年噙笑,女郎两靥含羞,最是曼妙非凡。
“今天是什么日子,人间……是要过年了吗?”
灵啭皱着眉,听着身侧的喧闹。
灵啭久居九幽,这是第一次踏足凡间,虽有好奇,但抵不住四下里聒噪喧哗,吵得她头疼。
她只听闻人界过年之时家家喧闹,意图红火,贴春联,换桃符,街道上也会因诸家欢乐而分外热闹。
宿雪看着她这副模样,只用衣袖遮着唇笑。
“阿啭不喜吵闹,拜托忝楦大人带她去个清净又能看景的地方,可要好好照顾咱们的小祭司呀。”
人流过往,竟有将几人冲散之势,宿雪拉着宣祀的衣袖,兴冲冲往一家卖灯的店铺而去。
期间还冲着呆在原地的小姑娘眨眼一笑。
人来人往着实多了,灵啭学着宿雪的样子,去牵神主大人的衣袖,与他伸来握她手腕的手撞上,便顺着扣在一起。
灵啭头一次和亲人以外的人牵手,还是个成年男子,那掌心的宽厚温热毫无阻碍的传递过来,令她觉得脸上甚至有些发烫。
“这时分,当真有清净又能看景的去处吗?”小姑娘压抑着莫名的心悸不安,仰起了头。
忝楦觉得这次宿雪的行为十分不厚道,但也无甚可说。
那两人原来就是那般关系,神界因为明面的身份拘着就算了,如今在人界,还是少年少女正诉情衷的七夕,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拦下的,也就由他们去了。
不过眼前眼神湛湛的小姑娘,着实不好办。
“去雁归台,可好?”
一说清净,忝楦倒确实想起来了个地方。
灵啭自是应下。
“好。”
因为知道她不喜欢喧嚣,忝楦干脆带着她在一些清冷的小巷里穿行。
两相无言,只有风声簌簌。
“还未问,你是何年岁?”忝楦终于放慢了步子,将就着牵着的小姑娘。
灵啭跟不上他的步子,被他带的脚不沾地,脸色有些发白,更衬那双眸子亮如辰星。
“一千五百岁,阿忝呢。”
一千五百,过了神族的幼崽期,却还是相当于人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忝楦默默算了自己的年岁,忽然觉得开口有些艰难。
他已足有一万九千岁有余。
这个年岁,估计都可以当小姑娘的曾祖了,还是保守估计。
“可唤我神主。”
小姑娘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拉着他的手用了力,截住了他的脚步。
低头看去,她鬓边的白色牡丹开的好生绚烂,娇嫩可爱,花蕊点点,惹人注目。
直到灵啭摇了摇他的胳膊,并皱起秀气的眉之后,他才把视线移到她的眼睛上。
“你曾说,私下里我可唤阿忝。”
“抱歉……”
一时情急想转移话题,就忘了。
实话。
许是他平日里纵容出来的,小姑娘气呼呼瞪他一眼,把手抽出来,两手叉腰,学出了话本子里泼妇骂街的姿势。
“别急着抱歉,我还没说完!”
“你说。”
神主大人软了目光,低着头等着自己亲点的小祭司教训。
“额……”灵啭一噎。
她什么回复都想过,独独没有想过对方会这么配合。
但是,既然气势有了,台词就不能丢,不然,也太丢人了!
“我只说一句。”想了许久,她竟觉得先前想到的话此刻都不好说,于是认真拉住他的手,道,“名字取了就是让叫的,我如今的名字虽然是你所起,旁人也都这样叫我,为何不许我唤你阿忝?”
说完这话,灵啭突然觉得,自己学了一千年的课业都白学了,这番话何止是不讲章法,简直就是不讲理。
自己如何便要他人如何,其实并非灵啭所想。
但此刻她说的话,又全是心中所想,何其古怪,却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正心虚着,却不知道忝楦的关注点落在了旁处,竟也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六界众生大多唤你祭司大人,他们竟不是所谓‘旁人’吗?”
灵啭口不择言里的“旁人”,自然是说像宿雪这样的朋友的,但她觉得再解释只怕会更无力。
为什么要坚持一个无谓的问题呢?
灵啭觉得,从她拉住神主大人那一刻就错了,她不该让他停下,不该胡扯几句话还试图蒙混过去。
为今之计……
“神主大人,‘七夕何意’?”
灵啭指着一盏落在屋檐上的天灯,灯上写着两行字“七夕良夜,与卿同游”。
再加上一路来“七夕佳节”这个词多次在耳边出现,灵啭觉得自己问这个合情合理。
忝楦斟酌了词句,才解释道:“七夕,是人界有情男女相会之日,信女会在此日乞巧,求仙子赐灵。”
再看灵啭,他却发现小姑娘的注意已经转到了飘落在地的天灯之上。
“咦,竟有神仙之泽。”
灵啭捧起灯,看着上侧清瘦劲拔的字体,疑惑地仔细瞧着。
落款,苏祁。
“听说仙界的文曲星下凡历劫,劫身之名唤苏祁。”
忝楦扫过一眼,便道。
“情劫么?”
灵啭看出了这灯如此坠落,只怕这位文曲星的心意难被那姑娘知晓。
物是通灵的,或多或少有些预兆。
“文曲星历劫十世,次次求而不得……你做甚?”
忝楦刚说起文曲星,却发现灵啭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笔,笔上无墨,在天灯上空画了一个字后,手里的天灯重新燃烧起来,飘向高空。
灵啭收了笔,笑着拉住他的胳膊:“既然他的劫这么难过,我就帮他一件小事啊,看他人幸福美满,阿忝不开心吗?”
她用了神界的运神笔,替他写了一个大大的“缘”字。
那字会指引天灯落进他喜欢的姑娘的院子里,至于能不能成,当然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心意。
刚做完一件好事,灵啭瞬间忘了尴尬,满心都是做成了事情的自信喜悦,更是对着忝楦无奈的眼神撒起了娇:“阿忝阿忝,我想去雁归台,你带我去吧?”
宿雪说了要忝楦带她去一个清净又能看好景致的地方,她知道他说出口的,就绝不会食言。
就像他说每天早上要监督她背剑谱练剑一样……
说到做到。
专心赶路,雁归台很快就到了。
台上四角各挂一盏灯笼,台上无人,唯有明月高照,清风在怀,迎风而望,万家灯火与集市繁华尽收眼底。
忝楦知道此地是因为,这雁归台所在的寺庙是他圈山所建,寺中人皆知他是主人。
而他从前闲来无事便会来到这里,看一看这时的主持,与他下一盘棋。
久而久之,主持们对接班的弟子渐渐形成了硬性要求——棋艺必须好。
这些僧人借住此处,下凡一次弈棋就是他要的唯一报答。
纵然这凡世的人,棋艺似乎都不那么好。
“咻——”
烟火盛丽,绚烂火光纷纷扬扬洒落,坠进了第一次看这景的灵啭眼里。
她在石栏前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唇畔弯弯,恨不得将这一整夜漂亮的烟火都纳入眼中。
“神主大人,听说神是不能动情的,如果有一天,我说如果,我喜欢你了,会如何?”
忝楦微愣,既而一笑:“不会如何。”
灵啭笑容更灿烂了一些,踮脚才能凑到为她倾身的忝楦耳旁:
“那么,告诉你个秘密……我从见你第一眼起,就很喜欢你啦。”
身后,最后一束烟火冲上天际,烟白色的火光点点飘落,融入月夜。
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