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面“顾”字旗帜出现后,追击容朔的羌戎轻骑,不由自主停下了马。
顾字旗,定远侯府!
那是雪原百年来,每一个羌戎人心中噩梦般的存在。
为什么燕国的北境定远军会出现在这里,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他们这些羌戎人都能来,定远军为何不能来呢?
魏国大军也停止了脚步,震惊的望着出现在远方的燕国军队。
万千马蹄扬起灰尘漫天,这时,一名跨坐在一匹通体殷红如火的骏马之上的少年,踏破烟尘,冲了出来。
白衣银甲,火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飞扬。
顾澜的右手,握着一把暗金色的长剑,背后,斜斜的悬背着一柄用布条缠绕的长枪。
混沌的背景,掩不住她俊美清绝的容颜。
“顾澜!?”
远处的绛曲看见那声音之后,失声惊呼。
顾澜的马快,顷刻间,已经冲出定远军的队伍。
她的红唇微微上扬,朱红色的缎带映衬着漆黑澄澈的眼眸,傲然屹立在所有人面前。
“呦,是弑兄叛族的二狗子啊,”顾澜的声音清越而尖锐,像是一支刺入绛曲胸口的利箭,“是不是觉得改个中原的名字,自己就是魏国人了?”
“顾......小兄弟。”
容朔趴倒在马背上,费力的抬起头,低声呓语。
隔着无数人,他看见了熟悉的长剑,熟悉的面容。
那骑在火红骏马之上的桀骜身影,与记忆中的顾承昭,重合到一起。
这是容朔昏死前,最后看见的场景。
没想到救他的人,是他的小兄弟......容朔染着血的唇角扬起一丝笑容,然后,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王爷!”手下急呼道。
“王爷昏过去了,必须赶紧进城!”
“那少年,似乎是定远侯之子顾澜。”
又有人大声的喊出了顾澜的身份。
“顾小侯爷!?”
“定远军,为何会出现在此——”
顾澜身后烟尘滚滚,铁骑发出轰鸣,隐约间,定远军仿佛已经将魏国大军反向包围。
鄞州城外围西面几里是一片密林,之前,绛曲的羌戎骑兵就藏在那里,而此刻,源源不断的燕国士卒,在密林中若隐若现。
“你是定远侯之子,顾澜?”
魏君濯调转马头,直面着眼前的少年。
他万万没有想到,定远军竟然能前来,如今,还截断了他的退路。
魏君濯眯起眸子,本想仔细看看那烟尘后面的定远军究竟是何模样,却被顾澜和保护他的魏国将士们挡在前面,看得不甚清晰。
他不确定,这定远军到底来了多少,但看她身后烟尘,就知道必有大军。
上次和大燕定远军交手,自己还是个少年。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他跟羌戎老单于贡布合作,带兵迂回万里,帮羌戎在燕国北境与定远侯老侯爷顾渊作战。
当时,魏君濯曾发出感叹,定远铁骑,的确举世无双。
“你就是魏国大将军魏君濯啊,久仰大名。”顾澜的声音清朗,吸引着魏君濯的视线。
魏君濯皱了皱眉:“顾小侯爷,还真是给了本将一个惊喜。”
尘土飞扬中,顾澜终于看清楚了魏君濯的脸。
她神情一肃,双眸微微收缩。
他就是魏君濯?
一身金甲金盔,手握着一柄黑金重戟,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
魏君濯生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五官硬朗,神情坚毅。
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刃。
他的神情,仿佛以前的自己。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顾澜觉得他,长得和阿渊很像。
五分相似,但魏君濯看起来,要比阿渊年长一些。
“大将军,”顾澜策马前驱了几步,平静的,拔出背后的湛金枪,语速很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小侯爷但说无妨。”魏君濯冷冷的说。
身旁,层层叠叠的魏军将士已经将魏君濯保护起来。
眼前的少年虽然看起来瘦削单薄,可顶着定远侯世子的身份,谁也不敢小觑她的身手。
能在万军从中,取敌人首级的高手,也不是没有。
“我想问,大将军,你还有没有什么兄弟——”
顾澜问出话的一瞬间,魏君濯冷酷的面容微微一变。
“冲锋!”顾澜借着魏君濯愣怔的时机,一枪刺穿最近一名魏国将领的心脏,一声令下,便率先朝魏国大军冲去!
长枪横扫,带起鲜血如花。
她身后,如狼似虎的定远军也冲锋而起,一个个策马举刀,杀红了眼。
“保护大将军!”
“冲啊,杀了顾澜!”
魏国大军顿时骚乱起来,有的人想保护魏君濯后撤,有的人想跟定远军缠斗,还有人看到顾澜身后那气势汹汹的定远军,已经吓破了胆。
身后那些保护容朔的骑兵,也趁乱掩杀起来。
“驾!”
顾澜操纵着小红,长枪与兵刃碰撞出点点星火,将她的双眸映衬得越发明亮,她一路冲击,杀出一条血路。
鲜血染红了顾澜的衣裳和银甲,飞溅到她白皙的面容上,她未曾退缩半步,未曾皱眉丝毫。
远处,魏君濯终于如梦初醒的回过神。
看着马上就要冲破魏军和羌戎轻骑,和城门口的容朔会和的顾澜,魏君濯挥了挥手:
“退兵!走两翼,不与燕军纠缠!”
他明明封锁了鄞州城方圆百里,却没想到,这个顾澜竟然顺着羌戎人埋伏的路而来,还带来了这么多定远军骑兵!
而刚刚还嗷嗷乱叫着要取容朔项上人头的羌戎人,自从见到那面“顾”字军旗后,就怂成了一个个软蛋。
至于自己手中的魏军,面对这样一支强悍精锐,魏君濯不想硬碰硬,平白增加损失。
顾澜的出现,实现了容朔一开始的战略想法——打退魏军,为肃翊和李元驹争取回援的时间。
“退兵!”
魏君濯勒着缰绳后撤,再一次下令:“退兵三十里驻扎,继续合围鄞州,去查,这些定远军,到底是怎么来的!”
魏军退去的极其迅速,顾澜策马追击了片刻,便折返回来。
另一边的绛曲,见魏国大军都撤退了,也只能不甘心的下令收兵,撤回自己驻扎的林子。
他望着远处那道火红的身影,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又是你,顾澜,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城墙之上,唐战大吼:
“开城门!”
“开城门!”
一众燕军将士们含着泪水,拉起控制城门的粗重铁索绞盘。
城门大开,城内的将士们也冲了出来。
顾澜收了枪,飞一般赶到容朔面前,直接翻身下马。
容朔昏倒在战马背上,双目紧闭,呼吸也极其微弱,他身上的衣甲已经被鲜血浸透,胸口、手臂、肩膀,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有两根没有折断的利箭,插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顾澜曾见过无数死人,也见过许多奄奄一息的,昏迷的,半死不活的人,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可是见到容朔后,她的鼻子还是酸涩起来,喉咙发干。
他在昏迷前最后一刻,还不忘命令唐战关闭城门,不要管自己。
顾澜上前,将容朔轻轻地放到了自己背上:
“立即进城。”
一开始跟随容朔出城的三千骑兵,现在,只剩下一百来人。
顾澜背着容朔,身后是这些残军。
马蹄扬起的灰尘终于散去,佯装着去追击魏国大军的定远军也撤了回来。
前来迎接顾澜的唐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些骑着战马,杀气腾腾的定远军,只有区区几百人!
还有一部分“定远军”骑着的战马马尾,竟然绑着簇簇干枯的树枝,随着马蹄震动,激起尘土漫天。
而他们身后所谓的燕军步卒,却是一群身穿黑衣,却面黄肌瘦,气息萎靡的流民百姓。
这时候,唐战如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是真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