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某一天,老吴巡完了最后一次山。
从山下来后,他在哨所的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
望着如墨的远山,看着茫茫的大雪,听着呼啸的风声。
尽力去记住,无声的告别。
明天,他就要退伍。
在这里,他度过了人生四分之一长度的时间。
不后悔,也不遗憾。
第二天,他可以跟着给养车下山。
所有人,好像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例和他打屁聊天,调侃说笑。
一直到下午两点,老吴即将踏进给养车车门的那一刻。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列队的声音。
他疑惑的回过头。
就看见以队长为首的所有人,排成队列笔挺的站在他身后。
“敬礼!”,短促儿有力的声音,这个哨所里每天都会想起的声音。
也是老吴这辈子最后一次能听到的声音。
从今天开始,他不再属于边防。
我把青春奉献给你。
现在,我也要回去自己的家乡。
老兵,再见。
老吴离开,刘哲接棒。
巡山五年,素质拔尖,他有这个资格,更有这个能力。
雪线,带着兄弟们出生入死,平安归来。
哨所里,被他练过的新兵没一个不怕他、恨他的。
他比老吴更狠,更能练。
但所有人都知道。
这才是一种传承,是真正属于高原的生存法门。
高山耸立,白雪依旧。
画面渐淡,重归现实。
凤城。
夏日午后的天气总让人很是发困。
小区院落里一株葡萄树下的石桌,枕着手臂趴在面的中年男人睁开了眼睛,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脖子。
“爸爸,你怎么哭了?”
身旁,刚再院子里疯跑了一圈的女儿忽然站在他面前说道。
“瞎说什么呢,你老爸怎么会哭。”
男人不承认。
但女儿却很认真的把手指伸到他眼下,左右抹了抹。
然后把湿漉漉的指尖放到男人面前。
“爸爸你骗人,还说没哭,都有眼泪呢。”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探出双手把女儿抱起来,放到自己腿。
沉默一会后,才喃喃说道。
“傻姑娘,爸爸哭,是因为刚刚看到雪了,有点刺眼睛。”
女儿歪头想了一下,她六岁,自然理解不了这句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爸爸,你又骗人,现在是夏天,怎么会有雪呢?哼,骗子,不和你玩了。”
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女儿一阵风似的向远处跑去。
这句话,站在身后的妻子也听到了。
她当然能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也知道他一直以来埋在心里深深的遗憾。
“老吴,回去看看吧.......”。
她不想让老吴就这样一直困在回忆和内疚里。
也许,只有重新踏那块他生活多年的土地。
他或许才有机会与自己和解。
本以为他会拒绝。
没想到,这次没考虑多久,老吴就点了点头,“好。”
梦里,老子救了你,你还敢调侃老子。
那就趟山,抽你这个够日的刘儿。
从凤城到高原,距离3400公里。
飞机,客车,越野车,徒步。
这段路,他走了整整三天。
终于在星夜兼程之后,看到了那个藏在山缝里毫不起眼的哨所。
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老吴嘴角弯去笑了笑。
家里呆了这么多年,人是肯定废了。
1小时零3分,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打破这个记录。
从垭口到哨所,2.42公里。
老吴把鞋带绑紧,就开始冲刺。
果然,没跑多远,他就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
但高原待过的兵,就算爬,也要爬完这段路。
无关于其他,高原兵的尊严而已。
跑!跑!跑!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比他第一次来到哨所里还艰难。
终于,他快要到了哨所门口。
抬腕,看表。
1小时32分。
但,这只只是单边的距离,连最怂的新兵都不如。
“同志,有什么事吗?”,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老吴回过头,发现是一名年轻的边巡兵。
老吴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从垭口到哨所,来回需要多久?”
士兵愣了愣,“1小时45分。”
老吴点点头,好样的。
“老兵?”,年轻人试探着问了问。
老吴点点头,随后肃容挺立。
“8647退伍兵,吴卫彬。”
年轻人听到后,原地立正敬了个礼。
“班长好!”
“班长是来找战友吗?是?”
老吴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他,现在不在这里了……”
年轻人沉默了会,高原呆了数年,他瞬间就明白了老吴的意思。
“班长,我带你去个地方。”
哨所后方,一块空地,老吴默然。
接近80多座庄严的墓碑,以后墓碑身后被白雪覆盖的土包。
顺着墓碑挨个看过去,老吴终于找到了那一块。
面刻着刘哲的名字、生卒、事迹。
手指轻轻滑过冰凉的墓碑。
老吴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浑身充满了力量的年轻人。
“我不是怂兵,孬兵,废物兵,我需要你的道歉……”
“我杀了你……”
“老吴,1小时21分了,牛不牛?”
“吴哥,我想当排头……”
好兵!
老吴从墓碑前抬起头,站定,抬手。
欠你十多年的军礼,今天,在墓前还给你。
刘儿,对不起,吴哥吹了半辈子牛,最后还是当了一次怂兵。
刘儿,谢谢你,我们能生活的这么安稳幸福,也都是因为你。
和你们。
……
风,烈烈。
马,啸啸。
英雄出征,不思乡。
雾,沉沉。
雪,纷纷。
壮士安息,守边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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