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课，夏天的阳光总有些刺眼。

这一觉，我怎么睡了这么长。

徐飞微微眯着眼，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是这这座城市里特有的木棉，湛蓝的天空，在西北那个小城里跟本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刚刚，不是在回家的路吗？

徐飞愣了愣神，然后回头看了看。

身后是穿着各式各样衣服，认真听讲的同学。

姐姐。

心里浮现出这个词后，徐飞着急忙慌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掏手机。

空空如也。

他等不到下课了，冲回寝室。

拿起公用电话，播出了一个号码。

一个他记得无比清楚，甚至能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但很可惜，话筒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是。

“您所拔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在播。”

原来，一切都没有回去呀。

徐飞往后一倒，整个人都瘫在了床。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他身，有点恍惚，有些刺眼，又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所以，刚刚只是大梦一场？

躺在床的徐飞，无奈的笑了笑。

想家了，想姐姐了，哪怕是大梦一场，他也想回去看看，就当是弥补完最后一个遗憾。

在刚刚的梦里，姐姐拿到了喜爱的发卡，碰到了喜欢的人，也生了一个可爱聪明的小宝宝。

这些以前的遗憾，都变得足够圆满。

但还有一件事，在刚刚的梦里，他没有做。

那就回家。

下午四点，徐飞坐了回老家的火车。

从华北奔赴西北。

从繁华驶向荒凉。

火车向前，思绪飞远。

那个梦，他好喜欢。

从大山里来到大城市，他算是见过了无数姑娘。

但没有一个，能有结婚那天的姐姐好看。

而他遗忘掉的事情，就是在姐姐结婚那天，没有把自己这半生的感谢和依恋亲口讲给她听。

很多人都说，爱不需要表达，知道就好。

但有一种爱不是。

她一直在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如果自己连表达都做不到的话，她又能怎么安心？

第二天下午7点，火车到达终点。

客车，徒步，晚11点，徐飞终于抵达了那个生活多年，离开多年，但总在梦里出现的小山村。

这里现在变的好好看，贫瘠的土地全部变成了翠绿的麦田。

远处的土山也变成了让人看去就觉得心旷神怡的青山。

空气中再也没有随处漂浮的尘土和沙砾，随风吹来的，是好闻的粮食香气。

躺在这里，你一定会开心吧。

心里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

好多麦子呀，这样，我和二娃就再也不用吃不饱饭了。

走完村口通向田里的柏油路，沿着长满麦苗稻谷的步道慢慢山。

在能看见满天繁星的一块平地停下脚步，再往前，就是三座微微隆起的坟墓。

妈在左边，爸在中间，姐在右边。

徐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慢步走到三位亲人面前。

下跪，磕头。

这个四口之家，用最传统的方式，完成了一次会面。

起身，来到姐姐墓前。

徐飞找到一个方向，然后安静的坐在地。

下棺的时候，姐姐的头就在这个方位，他记得很清楚。

哪怕阴阳相隔，他也想让自己和姐姐靠近一些。

月光撒满大地，微风吹过麦田。

这里有华北看不到的星空和星空之下成片的稻田。

属于自己小时候的记忆，也是爸妈和姐姐躺在地下永久守护的美丽。

“姐，我昨天做了个梦，所以想回来和你说一说。”

徐飞的眼里慢慢升腾起了一层薄雾，声音很轻也很舒缓。

“梦里你嫁人了，在县里最豪华的酒店，可多人了。”

“说实话，你老公长的是比你弟弟要丑一些。”

“但看在他很爱你的份，弟弟也就只有忍痛割爱把你交给他了。”

“姐，司仪还要我讲话来着，本来我不想讲的。”

“但我听下面好多人喊，讲两句，讲两句，给你姐说说知心话，大男人，别害羞嘛。”

“那我当然要讲两句呀，好歹你弟弟，也是高材生嘛，哈哈哈。”

徐飞边笑着边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你知道我怎么说的吗？你一定猜不到。”

“我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听不懂了吧，哈哈哈哈，让你跟着我读书，结果你小学的书念完就不念了，说太难。”

“你看，不好好念书的下场就是连弟弟的祝词都听不懂了吧。”

“但是，你人缘真好姐，下面有些人听到我说的这几句话，就开始为你打抱不平了。”

“他们从座位站起来，用手指着舞台，大声笑着说，嘿，你这个小兔崽子，说人话。”

月光被一片突然飘过的乌云遮住了，刚刚还亮堂的地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但他的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虽然我很想也指着他说一句，嘿，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这么没有文化，但我姐结婚，我当然不能给你闹事嘛。”

“从小到大，没少给你惹祸，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再怎么说都不能把你惹哭。”

“所以呢，你弟弟我是这样说的。”

“我说，你们下面所有的人，看到没有，今天站在这个台的，穿着婚纱的人，可是我姐。”

“嘿，那边那个大叔，你抬抬头，别老喝酒，看看我姐，今天好不好看？”

“你知道嘛姐，那大叔还真抬头了，看到你的时候，那酒，都直接倒进领脖子里了，哈哈哈。”

“然后我又说了。”

“我说，你们都知道的吧，我算是我姐一手带大的，从山里带到县里，又从县里带到外地。”

“所以，我今天从外地回来给我姐带了件礼物？你们想知道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飞嘴角扬起了浓浓的笑意。

“姐，我给你说，他们当时可激动了，纷纷问，什么礼物呀？什么呀？”

“我说，不知道了吧，来，给你们看看。”

“姐，你也很想知道吧？”

对着夜空，徐飞喃喃的说了一句。

“然后，我就走下台，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走了来。”

“那场面，简直了，整个会场的所有人都沸腾了。”

“姐，你知道吗，当时你笑的可好看了，我敢保证，姐夫给你戴戒指的时候你都没笑得这么灿烂。”

夜晚的风稍微有些凉，徐飞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姐，这个礼物，你应该会喜欢吧。”

“你不是一直都想我娶媳妇吗？”

“所以，你结婚这天，弟弟给了你这个惊喜，你一定会喜欢的，对吧。”

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把空气里所有的风声和噪音一起抽离。

“姐，我终于给你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以前你总说，没有你，姐姐怎么活。”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办呀，姐，咱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但没关系姐，你慢慢想，在天看着弟弟想。”

“哪天想到了，告诉我就好，弟弟会一直等。”

赶了一天的车，徐飞有点困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靠在姐姐的坟堆，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好长好长，也睡得无比安稳。

直到正午的阳光刺到了他的眼睛，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和小时候一样，眼角又堆起了几颗眼屎。

但他没有急着擦去。

而是回头看了看这个生了一些杂草的土堆。

最方还长了一只风信子，一根蒲公英。

随着风轻轻摇曳，一摆一摆的。

像是在招手和自己告别。

徐飞抬头，也做了一个挥手再见的动作。

起身，对着姐姐的坟堆露出笑颜。

就在刚刚的梦里，姐姐给了他答案。

她说。

“二娃，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长大。”

“你乖乖的往前走，不要怕。”

这是姐姐离开以后，他听过最温暖的回答。

我知道了姐。

我会往前走的。

我知道你一直在。

所以，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