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林延潮在林烃指导下,诗文日进,不仅读完了八大家文钞,昭明文选,还读了国语,史记,国策,汉书,楚辞。此外林延潮的本经尚书,林烃也是悉数传授。有一名翰林院庶吉士指导,这是多少读书人都求不来的事,而且林烃也只是指导林延潮一人而已。
林烃教导林延潮五日一次,无论寒暑,还是刮风下雨,林延潮都依照他的吩咐每日必到,从不缺席。
林烃作老师就是那淡泊的性子,从来不责林延潮一句,只是尽力教书。若是习课遇到雨天,林烃也会吩咐下人给林延潮备一姜茶。
至于梨园那,这戏不过是林延潮帮谢肇淛挽救儒林戏的随手之作,更多的只是一个影迷的怀念罢了。不过林延潮也是如约三日去一趟,坐下半个时辰,一面说戏,一面看谢肇淛将戏排得如何。
初时只有谢肇淛一人接待,后来其父谢汝韶也来了,谢汝韶乃是举人出身,先在钱塘任教谕,后以知县致仕,与其子一般好文,好戏,好着书,好写戏本。
谢汝韶,谢肇淛对林延潮所写名为聂小倩的戏本,都是喜欢如痴如醉。
大半年来,父子推掉了一切,这边依林延潮所述,写了一篇五十三出的戏本,这边依着戏本,以及林延潮所唱的曲,改编成适合戏曲所用,讨论合适的唱腔。这边戏班子一面演出,一面排戏,依着林延潮的建议,生旦两角都用闽腔来唱。
读书,看戏的日子,一直到了七月,七月后,林烃其母去世,连其兄南京礼部尚书林燫也不得不丁优回家。
事实上,林延潮在林烃下治学那么久,也知林家与张居正关系处得有多差了。
林燫与张居正同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算是同年,中进士后,二人又是一并成为庶吉士,为翰林时,二人一并受业徐阶,履历相当。
徐阶十分器重林燫,称燫可抚世宰物,有提携他入阁之意。待徐阶身居首辅时,林燫却被中旨调至南京,徐阶感叹,谁谓天下事由我?我尚不能为国家留一林贞恒。
待到张居正当权后,对林燫有所延揽,但林燫却为之拒绝。虽触怒了张居正,不过这一次林燫服母丧回家,无数官吏皆是而来。毕竟任过国子监祭酒,会试同考官,顺天乡试主考官,林燫的门生故吏可谓遍布天下。
大雪刚过。
林延潮在窗前磨墨,准备提笔写文章,身旁是一个暖炉,烘得室内是热乎乎的。
林延潮趁着磨墨,调整自己的思路,待差不多了,再下笔写了起来。
唰唰地,笔走龙蛇,几百字的文章顷刻而就,林延潮拿起卷子自己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先生说让我师法先秦三代,博采唐宋大家。这大半年来,我也自觉的文章大进,虽然文风还达不到独树一帜的大家境地,但也是略有小成。
可惜先生服丧,我不能拿文章向他请教,否则也当问问,我考这一次县试有几成把握。
林延潮自言自语了下,将卷子放在一旁,这几个月来,他八股文就不知写了多少篇,叠在一起有半人高了吧,至于练字的字帖,更是不计其数。
林延潮看了笔筒里,十几把写秃了笔头,不由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如此用笔墨纸张,浅浅知道了恐怕又要心疼了。”
不过字帖练得也是很有成效,眼下林延潮的书法,比起当初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一些将来县试时都会派上用场吧。
“我穿越到此,准备了一年半,差不多就为了这场童试呢。”
说到这里,林延潮推开窗户,朝外望去,但见轻雪依旧在飘着。
四方的屋舍,都笼罩在雪里。
“嗯,放晴了,许久没去钓鱼了,乘着今日兴致正好,就出门一趟。”
说完林延潮,整理了几本在看的书,搁入书袋,下了楼拿了大斗笠,蓑衣,又拿起鱼竿,竹篓走到河边去。
雪仍是在下着,走到河边,不少市井街坊,平日下棋的老叟见了林延潮,笑着道:“这么冷的天,还去钓鱼?”
“是啊,徐叔,你咳嗽好了吗?”
“让你记挂了,早好了。”
“林公子,我们家书坊刚从连城那进了竹纸,掌柜说只要你四十五文一刀。”
“知道了,明天再过去看。”
林延潮走到河边,找了一石阶铺了个棕垫坐下,然后朝水边用饵料打底,然后鱼竿一甩坐着钓鱼。
林延潮一面钓鱼,一面拿起刚入手的万历元年各省乡试的程墨看了起来。冬日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城市里倒真比当初住下乡下时要暖和一些。
读了一阵,日头照到书上反了光,林延潮当下偏了偏鱼竿,转过头再读。
“林兄,林兄,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马上要县试了,你还在这里钓鱼?”
一连串脚步声传来,林延潮一侧头但见是陈行贵,身后还跟着数人。
林延潮将鱼竿收起来笑着道:“陈兄,不要取笑。”
陈行贵笑着道:“你这打扮和老渔夫有什么差别?莫非不读书,要钓鱼为生?到时候卖给我几尾来?”
陈行贵话刚说完,一旁数人莞尔笑着道:“陈兄,这就是你要与我们介绍的朋友吗?”
“一介渔夫?”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这几人言语中多是含着戏谑,却不是恶意。林延潮有条不紊地收拾钓竿道:“子曰,知者乐水。姜太公,严子陵,柳宗元都是善钓的名士,尔等笑渔夫,不是笑姜太公吗?”
一席话后,众人都是不敢再笑,众人一并道:“不错,不错,说得有道理。”
陈行贵当下转过头对一旁数人笑着道:“怎么样,我说过我这位朋友值得一见吧。”众人当下都是与林延潮通过姓名,原来都是与陈行贵一并参加这次闽县县试的学子。
林延潮笑了笑道:“陈兄,你许久不来找我了,可是这大半年来闭门读书,大有长进?”
陈行贵有几分自负道:“略有所得,林兄你呢?”
林延潮看着对方脸都读了青掉的样子,想必也是下了苦功。林延潮点点头道:“还好。”
陈行贵道:“正好,县试在即,我们几位好友要聚一聚,哦,对了,黄碧友,朱向文也来省城了,现在住在汤门客栈,还托我打听你的消息,这我不是来了。”
林延潮听说二人也来了,不由笑着道:“是吗,咱们几个同窗那是好久不见了,不知叶向高,于轻舟如何了?”
陈行贵笑着道:“叶向高要在福清参加县试,于轻舟则在浦城,若是他们与我们都过了府试,到时候大家才能碰头呢。”
林延潮叹着道:“是啊,希望大家都能通过县试,在府试上碰面呢。”
陈行贵摇了摇头道:“哪里有这般容易,我们闽县,侯官县,都是科举强县,哪个家里没有读书人的,县试都有几千人的,一百人才取一个。”
“至于叶向高,于轻舟那边会少一些,但也有三四十人取一个的。总之比我们当初外舍考内舍,要难个十倍。”
这录取比例都赶上后世公务员考试了,而且这仅仅童拭的第一关县试,林延潮不由道:“这么难啊。”
一旁的人道:“是啊,咱们闽风虽不如苏杭,但咱们擅考啊,自古以来出的进士状元人数,不输给吉安,绍兴等府。所以你要想在闽地出头,一个字难。”
众人都是读书人,加上又是要参加这一次县试,彼此有意亲近,就约了一并去吃酒。
林延潮也想交游一下,当下陈行贵吩咐下人,将林延潮斗笠蓑衣钓竿鱼篓送回家里,告之一声,又吩咐人把黄碧友,朱向文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