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我站在霜华宫门前,抬头看着那宫门题匾,霜华,霜花?
小书童却只盯着那门大红喜字,嘟囔:“还真是格外扎眼啊。”
我记得雍侯跟尚宫局姓高的司设交好,难道就没劝一劝,这样明目张胆,又是打了谁的脸呢?
而女皇明明一句话就能制止,却依旧默许,这是人看着都扎眼扎眼的东西,就更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杀人,诛心!
正胡思乱想间,宫门开启,雍侯一身大红的喜袍从里头出来,倒也完全不避讳人,只是看到我,微微惊讶:“裴尚书?”
“雍侯,叨扰了。”
“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侯爷赶着出宫,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请讲。”
“敢问侯爷……”
我只问了谢襄一句,却绕了一个大弯子,因为我不想因我的无端猜测影响他平乱的心情,更打心底希望,这一切只是我自己多心。
然而我刚告别了谢襄,果然就瞧见崔颖也是一身的红,提着一壶贴着喜字儿的酒,朝着宫城最高处走去。
我叮嘱小书童火速去报女皇,自己快步追了去。
一看那高耸城墙,脚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世真有孽缘,两位尚书,两连跳,此地定能成为后宫自杀男团打卡圣地吧。
不,也许他只想吹吹风,醒个酒。
管他呢,我这活生生的反面教材,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这个死法,它有bug。
当我鼓足勇气追去,终于看见了最坏的场面。
崔颖背对我,坐在城墙墩,仰头喝酒。
我猫着步子,正想一把拽下来,三两脚步声,却惊动了他。
我动作戛然而止,与他一同回头看女皇,崔颖站起来,就站在那城墙凹口之,恭恭敬敬,衣袂翩然对着女皇拱手拜。
礼毕,他抬头,欣然浅笑对女皇道:“恕微臣失礼,不能请陛下喝一杯喜酒了。”
女皇对着身后一抬手,独自款款走来,好似在说天气一样问:“崔颖,孤可有薄待过你。”
“陛下对颖,实则有恩。”
“可你就是这么报答孤的?!”
崔颖再拜,不敢抬头道:“陛下恕罪,恩与情,崔颖只能选一头,对陛下,只愿来世结草衔环。”
“你以为你一死,他就真能彻底解脱?”
“那若你的死讯还传不到他耳中,亦或传到时他已经为你杀了郭子英呢?!”
“这不可能……只要我从这最高处落下,自有人会告诉他。”
“不仅如此,还会牵扯他,牵扯陛下最忌讳的弘蒙教,陛下与其在这儿吓唬我,不如想想那些老臣再度听到“弘蒙”二字,会对您的裴尚书群起而攻之吧。”
“你是弘蒙教的人,怎会?!!”
“怎会,呵呵,那不然陛下以为是崔氏那些人自愿送我入宫,他们巴不得我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在外头才好呢。”
“要不是有了宫里的名分,当年我一个十几岁少年,拿什么守住那些财产田地,拿什么保住这条命呢?”
“没错,正是弘蒙教。”
“他们还真是无孔不入,难怪以你的姿色才情,却一直只是一个孱弱的侍郎,你的目标一直都是谢襄!”
“若非谢襄,也许我可以一直都只是那个围着灶台的小小侍郎,我不是没想过就这样,躲在这宫墙下,只当个装聋作哑的跑腿,留在这儿荒度此生。”
“可先皇让我看到了什么呢?”
“她让我这功臣之后,见识了她怎么对待那些浴血沙场的功臣,旁人也就罢了,那谢子师还是个孩子啊,就为逼谢襄进食,被生生斩去双手。”
“那暴君她才不管,只从看到那双手掌,他吃了吐,吐了吃,喉咙里都咯出血沫子来,在那一方宫殿里,他活得还不如一只畜生。”
“所以颖还要再拜,感谢陛下放他家人。”
“就为陛下这份恩情,我躲了三年,私以为只要我们都活着,哪怕隔着一方宫墙,也算天长地久。”
“可还是陛下您,是您的一顿板子让我醒悟,您和先皇是亲姐妹啊!”
“是,我爱谢襄,爱得坦坦荡荡,可爱之深,就不愿他再沉陷于这腐朽宫廷,他才不是什么狗屁雍侯,他该跨着最骏的战马,拿着最利的宝刀,自由驰骋!”
“可你想过没有,失去你,你说的这些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裴大人,多谢你的好意,我知道我死了,他一定会疯,但却一定不会死!”
“也许终有一天,他能踏平这阴阳颠倒的女朝,成就一番功业,那时再死,也算不辜负我今日的选择。”
“呵呵,好个崔颖,崔方正,孤收回以前对你的妄论,你与谢襄堪称绝配。”
“呵呵,孤怎会误以为,那些家族纷乱,只让你养成了逃避懦弱。”
“就连先皇也错看了你,错看了你对崔氏,对朝廷之心。”
“但崔颖你也未免太看轻了孤,你们凭什么以为孤会仅仅只靠着一个谢襄去收服神龙军?!”
“你说的没错,孤和先皇是一母姐妹,孤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虚与委蛇的臣服,也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所以现在薛家军已经将神龙大营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入。”
“不过我还是会将你的死讯传过去,只要你敢跳,只要他敢反,这个反字,会毁了整个神龙军,而你崔颖会成为他谢襄此生都洗不掉的污名,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所以你跳啊,赶紧跳!”
“你的死不仅会传入军中,还会天下皆知,我看还有谁,会如此追随他,甘心为了一个禁脔而反!”
忽城下马蹄阵阵,有传令兵飞奔而来,驻马高呼:“快,快报陛下,雍侯军前自尽!”
这句话,就像惊破苍穹,撼动了环宇,霎时间天地变色,山川动摇,仿佛整座城都在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