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狱里,此刻发生的画面,明明那么温馨,可我竟然会觉得很刺眼。
看着魏言眼底,融融的全是宠溺,小姑娘“爸爸”这个词儿叫得逐渐顺口,但她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个陌生的称呼,能够让她有糖吃吗?
看我逐渐拧起的眉,谢襄忽然对我说:“如果你看见过那些无辜被他烧死的人,你一定不会同情他。”
“谁说我在同情他,哪怕他就是十恶不赦的恶棍,这样的画面也不该被玷污,况且我们甚至不知道,放火是不是他的本意,我们选择这样做,算不算也是在帮助,那幕后黑手,掩盖罪行呢?”
“其实,我很想知道真相,想亲耳听他说。”
“可现在明明就办不到啊,要不然我们怎会出此下策?”
“谢兄也觉得是下策,不是吗?”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这叫罪有应得。”
“可是即使是个死刑犯,他也该拥有最后申辩的权利吧。”
“申辩了,难道就不用被烧死吗?”
“既然结果都一样,裴兄你又何必无谓执着。”
“在你听来,是不是有点猫哭耗子呢?”
“你自不是那样人我知道,只是现在你就只当他是该死,你是无辜,如此两全。”
“那么谢兄可想过,对这个孩子而言呢?”
“她……永远也不不必知道这些。”
“所以他到底背熟了没有啊?!”
“这就是奇妙之处啊,人虽然傻了,脑子却极其灵光。”
“那大理寺可不是一般的府衙,那大堂,也绝非一般的公堂,就连我这武将站去都有些发憷,他若是被一吓唬,露了本真,那就更麻烦了。”
“可负责教他的,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啊,那我们能怎么办呢?”
谢襄不提还好,他一提,我体内的现代文明基因又开始作祟,心里不禁在想,这样利用一个小孩子和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即使脱罪,我难道就真能心安理得吗?
还有魏言心心念念的女儿,他要是死在这里,我就是凶手,现实中那个五岁小姑娘,是不是也一样失去爸爸了?
那这样的血腥,会不会只是泥沼前的滩涂呢?
我是不是真的就要这样陷下去了呢?
但也许,真的彻底死掉,就能真的回去了呢?!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
我知道与活命相比,我应该死死捂住那颗良心,但我真怕,这只手只要抬起来,就永远放不下去了。
不过人往往就是这么虚伪,而矛盾的生物,一边挣扎着,一边接受。
就在我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的时候,来了一帮差役,蛮狠的将魏言,拖出掖庭狱,在我一臂膀之距离的地方,魏言大喊着他的阿玲……环顾四周,见无人笑着回应,差役怕他呼号,一巴掌反拧了他的胳膊,他挣扎着,终于喊出那么一句:“我要招供,我,我要翻案,翻……翻案了,我就能去见阿玲……”
翻案是我教的,可是谁又教过,翻案了就能去见女儿呢?!
谢襄如约而来,喝止住那些粗鲁的差役道:“他就算是死,也是陛下的小君,还容不得你们这样对待。”
“可是他……”
“没听见他要招供吗?大理寺勘核天下冤案,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还不把人带了去升堂,我奉陛下手谕监察此案,谕旨在此,还不快偕了犯人去。”
“谢侯前面请。”
其实谢襄行事从来滴水不漏,但此刻,我只能听进,魏言口中喃喃道:“翻案……见阿玲……”
他就这样喃喃着,被人押解着消失在我的视线。
在他心里,那个六岁女娃娃就是他的阿玲!
就像突然着了魔,我扒着牢房的铁栅栏,朝着空荡的过道里大喊着:“魏言,你真的希望她变成纵火犯,杀人狂的女儿吗?!!”
“不管在什么时代,不管你是不是在她身边,爸爸都是女儿的英雄,哪怕是死,也要站着,死个明明白白!!”
“如果你听到了,就好好醒过来,为了阿玲,也为了你自己,说出幕后黑手,哪怕拉着他们一块儿下地狱!”
我不知道魏言是否能听到,在忐忑而漫长的等待中,这之后一切惊心动魄的情景,都来源于谢襄说书一般绘声绘色的讲述。
如果魏言一直痴呆混沌,即便他语焉不详,谢襄也本打算,强行合理化他的所有说法。
有陛下手谕在,韦寺卿,就算有异议,也杠不过皇权压顶,翻供完全就是他们意料外的,按照计划,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定案,只要陛下朱批一下,砍了,烧了魏言,结案,此案,就算铁案如山。
但令谢襄惊魂的是,魏言从见到天光的那一刻起,眼神骤变,变得坚冷,而孤高,这一刻起,谢襄心里就开始打鼓,想的全是,他难道真的瞬间清醒?
要是得公堂,再反咬一口,那我,绝对的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种惊魂之下,谢襄甚至想过,乘人不备,拧断他的脖子。
但大理寺的人,从来谨慎,防止罪犯被杀,被劫,自尽,紧迫盯人,那都是基本操作,谢襄这边,针都插不进。
如此这般,魏言,算是堂堂正正步入了大理寺衙门,更恼火,那韦寺卿张口就问:“你说你要招供,想来纵火另有别情,那你如实招来,可有同伙,姓甚名谁?”
这边魏言,带着镣铐一拱手,张口就是一句:“风藻宫,裴极,裴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