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直叫人慵懒不想动弹。
所以,平时活泼好动的阿离,此时此刻就趴伏在窗台前的书桌上,舒心惬意睡得正香。而被她压在双手之下的纸上,隐隐约约流露出几点墨迹。
悄然过来的杨玉环伸手想要抽出那张纸,可用了一点力气,纸张却纹丝不动,而阿离也依旧香梦正酣,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大理寺的人来查问了!”
“什么,人在哪?玉环姐姐你应付一下,我先走了!”
瞧见阿离一跃而起,随即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得没了影,杨玉环这才拿起了桌上那张被压得皱巴巴,甚至还沾着某种可疑湿痕的纸。见明世隐要求阿离一天写一篇的反省书寥寥不过几十个字,而且通篇都是耍赖和狡辩,她不禁摇了摇头,折好之后便放进了袖子。
“跑得这么快,我还没说大理寺今天换了人来查问,你未必能从后门顺利溜走”
说到这里,杨玉环骤然停顿,那清冷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迷惑。似乎自从遇到阿离之后,一向寡言少语的她,渐渐也变得话多了起来。
李府那桩惊天动地的案子过后,李大人固然身陷囹圄,但拿到新园会献艺名单的大理寺,却派人逐一拜访了那天去过李府的所有舞姬和乐班,阿离和杨玉环自然也在问话之列。
然而,李大人、李十一,乃至于李府所有在新园会后还见过她们的下人,全都奇妙地忘记了新园会以及之后那个时间段内发生的所有事,如此一来,她们当然安若泰山。
所以,大理寺第一次派人来,阿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耐着性子敷衍了半天。第二次大理寺派人来,她就有些不耐烦了,但好歹还是没有给人甩脸色看。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她就托词不见,到最后干脆就不负责任地把人撂给了杨玉环!
也是这次一波三折,乱七八糟的任务之后,阿离才发现,杨玉环哪怕确实不擅长待人接物,但有时候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优点。至少,大理寺那些人在杨玉环面前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每次只能碰一鼻子灰。
可这就害得她被当成了好捏的软柿子!
“我才不陪你们浪费时间呢!”
嘴里哼着杨玉环改动过好几次的惊鸿调,阿离笑意盈盈地从乐楼后门闪了出去。
这座乐楼原本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前门尚且并不起眼,后门就更加少人进出了。因此,优哉游哉的她完全没料到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从这里溜出来!”
吓了一跳的阿离慌忙连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面前是一个长着一对奇特大耳朵的矮个小子,瞧着顶多八九岁的年纪。心里犯嘀咕的她正仔细端详对方那奇特的形貌,矮个小子却大摇大摆上了前来。
“初次见面,我是李元芳,大理寺第一号金牌密探!”
阿离不可置信地比划了一下对方那身高:“就你这小不点,还金牌密探?”
她的笑声明显激怒了李元芳。人威吓似的扬起手来,五指之间寒光毕露,但说出来的话,却和这带着几分杀机的动作完全不相称。
“喂喂喂,大家都是混血魔种,你难道这点眼力都没有!本密探已经成年了,比你可大多了!”
阿离这才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心中想起了阿洛姐姐曾经告诉过她的话有些混血魔种,年纪和外貌并不相称。
而李元芳的滔滔不绝,却还刚刚开始:“世间对混血魔种向来喊打喊杀,可只有长安城收留了我们,让我们能够养活自己,自在生活,难道我们不应该给予一点力所能及的回报?鸿胪卿李大人的案子喂,你听我说完,别跑啊!”
虽说应付过好几拨大理寺的人,但阿离从未见过这么啰嗦的公职人员,此时想也不想拔腿就跑。然而,她素来以灵巧敏捷著称,可这一次却偏偏遇到了对手,她又是绕圈子,又是钻暗巷,可就是甩不掉背后这个牛皮糖。
虽然她还带着那把花伞,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动用这最后的武器。
虽说她和玉环姐姐出道时,老师明世隐对花伞进行了调整,如今伞面能够自由展现出各种图案,不会因为那绚丽的牡丹图案被人记住,可某些技能她仍然自觉地尽力隐藏。
因此,眼看实在是没办法了,阿离索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直接站住转身,满脸委屈地瞪着背后那矮小的李元芳:“大理寺的名头了不起吗?你有完没完!”
兔耳少女当街而立,满脸气愤的姿态顿时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妇人当即拄着拐杖快步上前,却是一把拉住了李元芳,恰是语重心长。
“元芳,想追人家小姑娘,那也得讲究方式方法,光靠死缠烂打是不够的!想当初我家那口子追我的时候,那可是十八般武艺”
眼见更多三姑六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支招,李元芳顿时大感头疼:“我没有”
趁着李元芳被几个大娘大婶团团围住,阿离顿时长舒一口气,赶紧就一溜烟跑了。
于是,等到李元芳好不容易赌咒发誓解释清楚,自己只是找人询问不久之前发生的一桩大案,绝不是追女孩子,几个年纪一大把的妇人将信将疑让开路时,李元芳却发现,那个可恶的兔耳舞姬已经不见了!
甩开了李元芳,阿离知道大理寺的盘问只怕不会因此罢休,她连忙匆匆赶回了乐楼。还没来得及开口,杨玉环就递上了一张请柬。
阿离接过请柬一看,眼睛便为之一亮:“地工坊加入了造物坊群,今天有几家业者派出精兵强将划界比试,所以坊主请我们去表演?”
阿离还是第一次听到划界比试这种新鲜的名词,可最近被大理寺缠得心烦,她原本推拒了不少邀约。可此时此刻,想到李元芳还可能上门,她立时有了主意。
“玉环姐姐,反正最近大理寺纠缠不休,不如我们就乔装打扮去地工坊看热闹吧!”
“为什么要乔装打扮?”
“我可没心情去地工坊献艺,这样,我们在门上贴一张布告!如此一来,邀约的人就算失望,也只会怪大理寺不会怪我们!”
阿离在杨玉环耳边嘀咕了几句,见人还在犹豫,她就直接先下手为强。随着她鬼鬼祟祟地到乐楼正门转了一圈,那两扇关紧的大门上很快就多了一张布告。
“鉴于大理寺密探频频造访,故而本楼歇业十日?这是无耻的污蔑!”
当李元芳再次回到乐楼大门前,看清楚那张简简单单的布告时,他顿时暴跳如雷。可他刚准备出手撕掉这可恶的东西,就突然感觉到背上传来一股恶寒。他有些僵硬地往左右看去,就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正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这一刻,他想起自己向狄大人主动请缨时,狄大人那意味深长的提醒“元芳,她们是如今平康坊中最出名的舞姬,要以礼相待,不要让人说大理寺恃强凌弱,明白吗?”
听到一声怒喝,眼见已经有人率先冲了过来,口中还嚷嚷着打倒可恶的密探,李元芳登时哀嚎一声,抱着脑袋拔腿就跑。
恃强凌弱狄大人你错了,现在弱的人是我啊!
身为最讲原则的大理寺公职人员,我可从来都不对平民下手!
最终,李元芳平安脱离,代价是不可避免地被那些贵公子顺手砸了几个果子,几颗鸡蛋,早上穿出来的那一身行头全都毁了。
回到大理寺的金牌密探用自己最擅长探听秘密的招风大耳朵发誓,一定会用最快速度找到那个狡猾的兔子魔种,可随之就接到了一个任务。
“有人打算利用地工坊的划界比试闹事?而且幕后之人和李大人以及之前刘府灭门案有关?狄大人放心,我元芳出马,一个顶俩”
阿离却不知道李元芳的目标竟然和自己完全一致。坐上奚车和杨玉环来到地工坊,哪怕乔装易容,又戴上了轻薄的面纱,但她和杨玉环并肩而行,依旧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为此,阿离不得不拉着杨玉环避开人群。当来到了某处僻静的角落,试图搭讪的人总算没了。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的安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姐姐,你要下注吗?”
阿离恼怒地回头,发现背后站着一个怯生生的瘦弱小丫头,乍一眼看去八九岁光景,恰是和初进长安的自己年纪差不多,她立刻和颜悦色地问道:“下什么注?”
大概是因为阿离长相甜美,声音柔和,瘦弱小丫头渐渐胆大了一些,摊开双手让阿离看左右手中颜色不同的琉璃珠子:“就是赌这场划界比试的输赢。蓝色珠子是买寒门机关师李思赢,红色珠子是买士族机关师崔信赢。划界比试之后,赢了就可以去兑赌金!”
听到是赌,阿离有些迟疑,但面对小丫头那渴盼的眼神,她却又有些不忍:“那多少钱一颗珠子?”
小丫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那戴着面纱的兔耳少女,小声说道:“十金。”
“这么贵?”
阿离惊呼了一声,可看到对方顿时神色黯淡,她最终还是掏出了钱袋子,可挑选珠子时,完全不懂两个机关师谁厉害,她就很随意地挑选了红色珠子。
眼见小丫头喜笑颜开揣着金子一溜烟抛开,一直没开口的杨玉环却突然叹了一口气:“阿离,你太轻信了。”
阿离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冲动了一些,可是,想起刚刚那小丫头的眼神,她却不愿意去想对方会有恶意:“长安城好人多,她不会骗我的。”
然而,当两人来到另一处人潮汹涌的赌坊,眼看无数人拿着金子,挥舞钱券投注,又看到人喜笑颜开捧着一堆红珠又或者蓝珠出来,甚至都不用细问,阿离就从赌坊门口嚷嚷叫卖的人口中得知了事实。
“一颗珠子是一注,一注一金,买定离手,回头划界比试有了结果,崔信赢,买红珠的便是赢三倍,李思赢,便是赢一倍,平局则是庄家通吃。”
其他的话阿离没在意,但一注一金四个字,她却听得清楚。一时间,兔耳少女面色阴沉,突然转身就走,可下一刻就被杨玉环拽住了手腕。
“阿离,不过十金而已,算了吧。”
“我不是心疼那十金,可她不该骗我!”
阿离忿然挣脱了杨玉环,转瞬就犹如游鱼一般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当终于来到了人流较少的一个角落,她握住了伞柄,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试一试曾经用来寻找阿洛姐姐,和花伞的机关术相辅相成的魔道法术。
虽然从老师那里学会了,但她还没有机会用过。
可下一刻,她就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讨嫌声音。
“啊哈,你竟然在这!”
发现是李元芳,阿离立刻扭头就跑,可背后随之传来一声低喝。
“喂,你给我站住,你再跑我就嚷嚷平康坊舞姬公孙离在此!”
阿离刚刚疾奔出去的身影一下子顿住了。她旋风似的转身怒瞪李元芳:“你敢耍赖!”
李元芳理直气壮:“我就是想代表大理寺找你好好问话而已,谁让你先耍赖的!”
“你是狗鼻子吗?竟然一路追我到地工坊!”
“我的耳朵比狗鼻子灵多了!”话一出口,李元芳就觉得自己吃了亏,顿时更加恼火了起来,“我是奉命到地工坊公干,这里有人筹谋闹事,而且和李大人的案子有关!”
阿离见李元芳立刻闭嘴,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虽说按理来说,她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她到底忍不住,急忙问道:“什么叫和李大人的案子有关?”
故意泄漏情报给阿离,眼见人真的起了兴趣,李元芳自觉计谋得逞,刚要继续一点点地用消息来勾出阿离关于李大人案子的口供,那个刚刚还很感兴趣的小丫头突然撇下他就闪。
阿离原本是打算设法套出李元芳的情报,可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远处刚刚骗过她的那个小丫头一闪而过,她立刻毫不犹豫地把李元芳抛在了脑后,急忙追了上去。
可她这才追出没几步,背后就又传来了那个烦人的声音:“喂,你跑什么跑等等,你追的这小丫头我认得!”
原本正在围墙上飞速疾奔的阿离瞬时停步转身,后头匆匆追上来的李元芳连忙急停,却因为冲势太快,收势不及,直接从墙头一个倒栽葱掉落地上。
瞥见那个小丫头还没跑远,阿离从墙头一跃落地,没好气地叫道:“喂,能不能起来,否则就扔下你了!”
李元芳一骨碌爬起身,才拍打了两下,见公孙离迅速往前追去,他急急忙忙赶上,嘴里却依旧没个停:“那个小丫头在大理寺有案底,骗过很多人,你可别打草惊蛇!”
“可她不该骗我!”
李元芳原想说骗你算什么,可前方公孙离怒气如此明显,他可不想招惹这丫头,缩了缩脖子就继续说道:“你要想报仇,那就更应该放长线钓大鱼!她背后的人控制了很多孤儿,而且和我要查的案子可能有关系!”
阿离脚下微微一顿,随即又再次蹑上了前方那个小丫头,头也不回地问道:“李大人的案子?”
“没错,也许还有金吾卫刘大人的灭门案子。那是长安很多无头案的幕后黑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从公孙离口中套出话,李元芳并不吝惜拿出情报。果然,下一刻他就发现,前方少女舞姬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当下,他立刻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这小丫头骗过你,确实很可气,但她每日所得,十之八九都要交到控制她的人手里,而那个人上头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黑手。长安太大,黑暗隐伏,不论是魔种孤儿还是普通孤儿,生存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阿离顿时觉得胸中高昂的怒火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但那并不是就此压下,而是反而静静燃烧得更加炽烈。
虽然爱说爱笑,没心没肺,可她也有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逆鳞。她是做不到让天下再也没有颠沛流离的孤儿,但她绝不能容忍有人利用孤儿来做罪恶的勾当!
见阿离终于放弃了前面那个小丫头,徐徐转过身来,李元芳的招风大耳动了动,那张原本就可爱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真挚笑容,“所以,我希望公孙娘子能够全力配合大理寺,把这些十恶不赦的罪人绳之于法!”
虽然拿出了八分诚意,十分演技,但鉴于之前公孙离那些古灵精怪,出人意料的举动,李元芳对自己这番话的效果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可这一次,他听到了非常爽快的回答。
“好,要怎么配合,你直接说。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帮忙去做!”
当地工坊的坊主迎来公孙离和杨玉环时,那简直是狂喜。之前去送请柬的第一拨人说杨玉环并未答应,第二拨人去了回来后,又说乐楼门前贴了闭门告示,他原本已经不抱希望,谁知道峰回路转,那两位名扬长安的舞姬已经来了!
于是,当那犹如仙乐的琵琶声骤然响起,接着一个舞姿蹁跹的兔耳少女从天而降时,有去过平康坊的人顿时嚷嚷了起来。
“是平康坊的公孙娘子和杨娘子!”
“坊主竟然能请到她们!天哪,难道地工坊不是隶属于造物坊群,而是娱乐坊群?”
阿离手持花伞盈盈落地,广袖飘飞,星星点点的牡丹花瓣从天而降,一时带来了更大的欢呼。笑容甜美的她掷出花伞,那绘着代表地工坊图案的花伞在人群中旋转了一圈,八根伞骨的末端垂吊的铃铛互相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但亮相之后,阿离却楚楚可怜地盈盈一礼:“我和玉环姐姐今天不是来献舞的。地工坊坊主盛情相邀,请我们来给这场划界比试做个评判!”
尽管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但两个舞姬和其余评判一块落座高台,台下众人借此一饱眼福,最初的抱怨也就变成了叫好拍掌。
然而,在那如痴如醉沉迷于舞乐的观众当中,阿洛却是又惊又怒。她完全没有想到,阿离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是非之地,更没有想到,身边那个讨厌的瘦高个眯着眼睛欣赏了一番公孙离和杨玉环之后,竟是仿若无心似的说出了一番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想当初悄悄溜进刘府偷东西的那个小丫头,转眼间就这么楚楚动人了!啧啧,李大人也算是老手中的老手了,可非但把这两个上面指名要拿捏在手中的丫头给放走了,还把自己给陷进了大理寺,简直废物!”
阿洛竭力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说:“若是你们早说下手的是李大人,我进李府接应,也不至于大理寺的人突然赶到,我却被堵在李府新园之外。”
“此次地工坊划界比试下注,你安排得井井有条,上次若是换了你,说不得这个公孙离早就落在我们手里了!”
说到这里,瘦高个便似笑非笑地盯着阿洛:“所以,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一会儿闹起事端之后,你若是能趁机拿下她们,我做主对上头进言,那座即将下沉的废坊划给你!”
哪怕竭力抑制,阿洛仍然觉得一颗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如果想变强,这是在那个庞大黑暗世界更进一步的最好机会,然而,她的感情却不容许她做出那样残酷的选择。
那是阿离,从小和她相依为命的阿离!
她踌躇片刻,淡淡地说道:“那好,说话算话!”
瘦高个意味深长地看了阿洛一眼,欣然点头道:“那就分头行事!”
阿洛抬头看向舞台,看向光彩照人的阿离,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离,终于就要真正见面了!
一场舞乐给新坊带来了无穷关注,从随从口中得知,更多狂热喜爱两位舞姬的人们正乘坐奚车乃至于花船朝地工坊赶来,而背后的赌局更是增加了一大批投注者,新鲜出炉的地工坊坊主自然喜出望外。
有了阿离和杨玉环的助兴,接下来的两位机关师出场时,那自然是万众瞩目。而崔信和李思也都得知了增加两位评判的内情,登台之前,主动含笑致意。
阿离象征性地颔首还礼,眼睛却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李元芳的身影,她被那小子三言两语挑唆来当这个评判,还美其名曰打入敌人内部。然而,那个小矮子却被狂热的围观者完全淹没,就算是她的利眼也完全找不到。
“到底是赫赫有名的机关师,李思看来是赢定了!”
“崔信在士族机关师里也颇有名气,说不得还有杀手锏!”
“若是买崔信赢,一倍的赌注可得三倍的赌金,就算这样,也没几个人押注他赢。”
捕捉到这番谈话,阿离循声望去,见是两个年长的评判,她不禁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可随之就听到了杨玉环的声音:“那个李思要输了!”
阿离慌忙朝正在激斗的两个机关师看去,哪怕她之前丝毫没有关注,此刻却依旧一眼就发现,那个机关师李思正在操控的几个机关物突然接二连三爆开,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正在苦苦支撑。虽说她买的是那颗赌崔信赢的红色珠子,但发现战局如此离谱,却也不禁遽然色变。
顷刻之间,战局就成了一面倒。眼看李思那最后一个机关物彻底损毁,阿离顿时怔怔,可随之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作弊,作弊!”
“李思的那些机关物一定被人做了手脚!”
“划界比试的赌局是坊主背后支持的,一定是他在捣鬼,他想黑了大家的钱!”
“这种偏心士族机关师的黑心坊主,要来何用!”
此起彼伏的叫嚷之后,就是巨大的喧哗,一瞬间,原本正为各自支持的机关师摇旗呐喊的观众们瞬间被点燃了怒火。眼看有愤怒的人爬上机关师比试的高台,继而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潮简直如同流水一般涌了过来,阿离登时面色一变。
首当其冲的两个机关师同样面色煞白,但紧跟着,他们便显示出了机关师对付危急关头的本能。李思背上展开一对机关双翼,瞬间将其带入高空,而崔信脚下则是多了一对滑轮,人也飞速地脱离了高台,然而,他们遗留在高台上还来不及收走的机关物却被人潮踩得粉碎。
这个时刻,阿离终于找到了那个奇怪的大耳朵小子,可是,人虽说竭力跳起身嚷嚷,却根本弹压不住汹涌的人流,就仿佛巨浪中随时会翻船的小舟。
而她瞥了一眼身边,只见那个志得意满的坊主此时已经完全震惊失神,一旁则有年纪一大把的评判吓得失魂落魄,如果说他们就是幕后黑手,那简直完全不合格。虽说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她再也无法坐视,直接霍然起身。
“玉环姐姐,这样下去要出事,拜托你了,让大家安静下来!”
见阿离打开花伞,飘然飞起,杨玉环看也不看四周围那些慌乱的评判以及坊主贵宾,淡然自若地奏响了手中琵琶,恰是一曲清平调。
那曲调不似之前舞乐时的慷慨激昂,声调中平,曲音舒缓,再加上阿离花伞凌空,彩袖飞舞,身姿曼妙,巧笑嫣然,自然而然便带来了一种抚慰人心的效果。
随着琵琶声覆盖的区域越来越广,眼看那些被挑唆起来的观众稍稍平静了下来,阿离稍稍舒了一口气,继而又听见耳畔传来了杨玉环的声音:“阿离,那个大耳朵小子悄悄走了。”
阿离循声望去,见那一对招牌大耳朵的金牌密探果然正逆着人流往相反的方向走,她顿时气坏了。而这时候,耳边的提醒声更加善解人意。
“你要去就去吧,这里有我!”
有了杨玉环这话,阿离深深吸了一口气,袖中那四个常常用来珍藏舞蹈时所用牡丹花瓣的锦囊全部弹开,在她挥袖舞动之际,高台上突然下起了一阵比之前何止更盛大一倍的花瓣雨!而沐浴在这场花瓣雨中,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兔耳少女清脆的声音。
“智慧明静,心神安宁!”
顾不得去确定自己这一招当头棒喝的效果如何,趁着那纷纷扬扬的花瓣雨遮挡众人的视线,阿离脱手向李元芳离去的方向掷出手中花伞,随之整个人便完全消失。
而李元芳当察觉背后动静有异时,扭头一看,却发现一把花伞对着自己当头砸下,这下子登时大吃一惊。他慌忙一骨碌滚地闪开,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跑也不是耍你,我发现那个煽动闹事的家伙了!”
阿离手中的花伞在距离李元芳脑袋只差一点点的距离骤然停下。
她把花伞收回背上,冷着脸说:“那就别废话了,我们快去追!”
“咦?办案的时候不能带民间人士啊,不不不,你是协助者,大理寺最优秀的协助者!”
眼看那绚丽的花伞就这么停在鼻尖之前,李元芳无奈举手投降。
行走之间,他那招风的大耳朵不时微微扇动,既带起了风,也将风中的细微声响一并收拢了起来。
“一会你千万听我的,那个指使者也是混血魔种,但看着不像大人物,能擒贼擒王,还是要擒贼擒王”
“你有完没完,就你这样的大理寺小喽啰,还想着擒贼擒王!”
“谁是小喽啰!我说了我是狄大人最信任的金牌密探!”
斗嘴归斗嘴,李元芳的寻人技能,确实有独到之处。他看似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一条条看似杂乱无章的巷子中乱转一通,最终一个闪身出来时,却牢牢锁定了那个正朝某条断头小巷走去的粗犷汉子。可正当他想要赶上前去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身后气息不对。
他立刻扭头,却只见素来如同春花一般鲜活绚烂的公孙离,此时仿若化作了没有生机的泥雕木塑。
“喂喂,你怎么回事!”
阿离瞬间从极致的惊愕中回过神。她瞪着李元芳,一字一句地说:“你确定她就是那个煽动闹事的人?”
“当然,我怎么可能认错人!”李元芳品出了某种危险的苗头,立刻加重了语气说,“这家伙在大理寺也有案底,正是她这几年操控那些孤儿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公孙离,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你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公孙离非但没退,反而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竟是不管不顾朝对方直冲了过去!这下子,他顿时吓了一跳,伸手一捞却抓了个空,只能慌忙去追。
然而,当阿离冲进那条狭窄的小巷时,她却发现,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阿离本能地一怔,可跟在后头的李元芳却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越过她,三步并两步冲到了小巷尽头,继而纵身一跃,凭空消失无踪。
面对这诡异情形,阿离微微一愣就回过神来,等快步赶上前之后,她便发现,原来尽头的地面恰是有一口深井之所以觉得是井,而不是洞,是因为井口乃青砖所砌,与地面平齐,但内中却黑暗幽深不见底。
然而,想到刚刚那个刻骨铭心的背影,哪怕历经数年,那体形已经和记忆之中的阿洛有了很大变化,可她不可能忽视那对曾经给她带来无穷欢笑的熊耳。
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进入,随即张开了手中花伞。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但花伞在手,她下坠的势头降低了不少。当脚踏实地时,阿离却发现地下没有半点淤泥,而是坚实的硬地。四周围一片黑暗,最怕黑的她心里咯噔一下,随之就想起了当初老店主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阿洛姐姐就是去了一个地下废坊!
而老师则对她说过,在繁华的长安地下,埋葬着无数废坊,很多人从出生开始就在这些废坊安居乐业,也有人因为各种缘故流落到此,而这些还不曾被万象天工彻底回收的废坊,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鬼市。
纵使老师明世隐这样仿佛无所不知的人,却也坦言对那个地下世界所知甚少。
“喂喂,你怎么没头没脑地跟进来了?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吧!”
李元芳那啰啰嗦嗦的声音再次响起。阿离听风辨位,突然伸出了手一捞,准确抓住了李元芳的领子。不等人抗议,她就低声说:“快带路,只要找到那个人,你就算留我,我也不会呆在这!”
对于李元芳这样混合了飞天鼠特点的混血魔种,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本来就是如鱼得水,他却没想到公孙离一个兔子魔种竟然会如此固执和逞能。
然而,几句争执过后,发现阿离赫然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到底是不情不愿地贡献出了逃生所用的勾索让人拽着,又再三提醒她放轻脚步,这才走在了前头带路。
而这一次,他却再也没有闲工夫啰嗦。地工坊这座问世不久的新坊,他已经探过好几次,在那条断头小巷中绝对没有那么一口古井。
如果眼下这条坑道是因为长安坊市缓慢移动而出现的地下鬼市入口,这就麻烦大了。
走在地下的阿离同样没了那爱说爱笑的兴头,黑暗、压抑、疯狂走在这种憋闷的环境中,她只觉得一种天生狂乱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到前方传来了两个人低沉的说话声。
“地工坊的事我已经办成了。”
“很好,赌局突变,民愤难平,坊主易主就在瞬息之间!你做事就是利落!”
“少废话!钱呢!”
“啧,你手下那些为你渔利的小家伙们也不少,怎么还这么看重钱?和钱比起来,这世上更重要的是能够呼风唤雨的权力!”
听到人赫然是靠着孤儿吸血渔利,阿离只觉得又伤心又难过,她一把丢下之前用来跟着李元芳前行的那条勾索,顺着声音来处直接扑了过去。
觉察到公孙离的行动,李元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那两个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只觉得不像他们追击时凑巧撞上,更像别人在蓄意引诱。这说话的两个人里头,必定有一个和公孙离关系密切,否则她不会这么冲动!
此时,公孙离都冲出去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黑暗的空间里瞬间爆开了一团明亮的光芒。这一刻,无论是说话两人组,还是跟在阿离身后窜上前的李元芳,全都猝不及防,瞬间失去了视觉。
丢出那个机关物制造光亮的阿离,也同样好不到哪去。
然而,明明处在最激烈的情绪中,但她的心却极其平静。
制造光源以便看清敌人,然后快速进攻,这是明世隐曾经教过她的。她知道自己在这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眼睛同样受不了这强光的刺激。
但是,她已经不再像当初在金戈楼取文书时一般稚嫩,她不是要看清楚对方的位置,要争取的,只不过是对方猝不及防的这点空档。
知道李元芳也必定尚未恢复,这会儿不虞被人察觉她的底牌,她朝着某个方向疾冲了过去,先后两把枫叶脱手掷出。
那是她听声辩位,判定的两人大概所处位置,以及这点时间之内,他们能够闪避以及逃脱的范围。果然,这一把试探的枫叶须臾就得到了反馈,她听到了两个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哼声,一个处于左边不远处,一个却处于右边更远的地方。
很显然,两人在那机关物爆开后就立刻分开了。
可阿离却舍近求远,因为那个距离她更远的地方,赫然是阿洛的声音。哪怕那音色已经和当年截然不同,但刚刚她听到,那说话的口吻和习惯却依旧一模一样。
她终于找到她了,她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那么决绝地离开,为什么不来平康坊找她,为什么在刚刚在台下明明已经看见她之后,却依旧煽动人闹事,毅然不顾弃她而去!
循声追去,阿离脱手掷出了手中花伞。回旋的花伞带出道道劲风,瞬间将在她先前枫叶一击之下已然疾奔逃走的阿洛重重推向了背后的土墙。
她很清楚阿洛的个性,虽然从前每每会因为她的撒娇而屈服,但那却是个宁折不弯的人。要想问出这些年发生的事,唯有用自己的实力让她服气!
正当阿离再次抓起一把枫叶,想要一鼓作气施展连击时,原本遭到劲风拍击而翻滚不定的阿洛突然爆喝一声,旋即一个千斤坠,整个人屈膝半蹲,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了地上,稳住了身形。
紧跟着,她粗壮的身躯陡然巨变,最后竟是成了一头目露凶光的巨熊。眼神凶狠的巨熊盯着追击而来的少女,高高扬起了粗壮的熊掌往地上重重一拍,顷刻之间,地上升起了一道环形的土墙,竟是将阿离和李元芳完全分割了开来。
散发光亮的机关物依旧漂浮在半空中,而阿离此时已然恢复了视力。她抓住花伞漂浮在空中,眼见巨掌袭来,她却仿佛痴了一般,不闪不躲,怔怔盯着那庞大的身影,盯着那熊耳旁边的一道伤痕,甚至完全没听到远处李元芳的大声嚷嚷。
她下意识地吐出了七个字:“阿洛姐姐,为什么?”
步步逼近的巨熊顿时停了下来,但却沉默不语,很快,那进击的步伐就再次为之重启。
而另一边,和阿洛说话的瘦高个先到一步,直接把打算去援救阿离的李元芳堵了个正着。听到阿离的声音,他顿时得意大笑了起来:“公孙离,你果然被阿洛诱来了!当初在刘府放跑了你,李纪这个鸿胪卿又坏了事,被你逃过一劫,今天既然到了这里,你休想跑!”
说到这里,瘦高个猛然鼓起双颊,发出了一阵极其尖锐的啸叫。听到这声音,半空中的阿离顿时觉得脑袋都几乎要疼得炸裂了开来,顿时难以抗拒地直直坠地。
相形之下,听力敏锐的李元芳似乎就更加糟糕了,大耳朵小子面色惨白半蹲下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双被手肘和蹲下动作完全遮盖的眼睛里,却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公孙离,留在这黑暗之中,成为我们的一员吧,就和你的阿洛姐姐一样!阿洛,快,拿下她!”
骤然接到这个指令,阿洛化作的巨熊低吼一声,随即猛然纵身扑了上来。那几乎撕裂心扉的下一声嘶吼却死死堵在了嘴边,她只能在心中拼命狂呼。
阿离,我知道你看似娇弱,但有一颗坚强的心,快,站起来!
面对那泰山压顶的巨大黑影,阿离咬紧嘴唇,右手死死抓住了随她一块落在地上的花伞。虽然那无所不在的啸叫声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可在杨玉环那魔音之下熏陶了这么久,又经历过李府大起大落的一幕,她早已今非昔比。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再次撑开了花伞。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使出任何战斗用的机关术又或者技能,而是一面轻声哼唱童谣,一面挥动花伞跳起了舞。而合着歌声,伞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不知不觉,竟是将那刺耳的啸叫硬生生压下去了几分。
那舞动的少女近在眼前,巨熊的身形一下子缓慢了下来。
哪怕兔耳少女那舞动花伞的身影近在咫尺,只要巨掌扬下,很可能一击奏效,然而,她却不愿意打破这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
她怎么会忘记那首在混血魔种中代代相传的歌谣,当年,正是她一遍一遍教给小小的阿离,可阿离却从来都嚷嚷太难了学不会。然后,每逢晚上,那个小小的兔耳女孩却一定会软磨硬泡,让她用这首歌谣来哄人入睡。
而在简陋的住处,在曲折的路上,在山间,在密林,阿离那兴之所至的舞,是她在那段艰难日子中唯一的救赎。
既然堕入黑暗保护不了阿离,那么就舍弃自己,成全阿离吧!大理寺既然已经追踪到此,她上头那些人也许逍遥不了几日了!
巨熊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决绝,原本四肢着地的身形陡然拔高,一时竟是双足站立,两只宽大的熊掌凌空下扑,那方向赫然是冲着正在翩翩起舞的阿离。
看着那扑面而来的攻势,手持花伞的阿离那微微发白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微微笑意。
少女的花伞瞬间掷出,花伞转出一圈,两圈但那微不足道的打击在巨熊面前,却如同挠痒痒。
当转动的花伞绕开巨熊正面,恰恰好好落在了它背面的视线死角时,阿离心中默默计算完毕,眼睛一亮,不等巨熊转身,便迎面撒出了大把枫叶,竟是仿佛打算悍然正面硬抗。
听见那土墙之后的打斗动静,原本满脸阴沉的瘦高个顿时得意一笑。
舞乐动人心,但那打动的只是心智脆弱的普通人,如阿洛这般早已将整个身心卖给了黑暗的人,又怎会被这区区舞乐打动?
他停下了那大耗元气的尖声啸叫,正打算腾出手去对付那个没用的鼠耳小子,谁知却听到了比刚刚自己那声音更刺耳的尖啸声。
他还根本来不及探究那到底是什么,就遭到迎面而来的重重一击,但这仅仅是开始,几乎是刹那之间,随着尖啸,他竟是连续遭到一连五击。
当好不容易挣扎回神,看清楚袭击自己的赫然是一把飞速转动,锋锐无比的飞轮时,他就发现,面前那个没用的鼠耳小子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
几声犹如爆炸一般的巨响之后,瘦高个遍体鳞伤,砰然倒地。
“蠢货,我早就认出了你,之前就防着你的鬼泣之音,当然塞住了耳朵!谍影重重,再加上无间刃锋的效果,滋味不错吧?”
而李元芳在片刻的耍帅之后,来不及去看那丰厚的战果,直接往土墙那边的方向用力一掷飞轮。虽说他其实不擅长近战,可总不能眼看那位绝色舞姬就这么倒在熊掌之下!
然而,就当他穿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堵土墙,接住飞轮现身出来时,却只见巨熊身上瞬间爆开四击,一时血花四溅,而那巨掌却在痛苦的嚎叫声中完全垂下,竟赫然收回了本来预备好的一击虽然那一击就算使出,也必然会落空。
因为巨熊背后,兔耳少女手持花伞骤然现身,伞影飞舞,枫叶其后。
当巨熊最终颓然倒地时,眼神中却没有怨恨,只有释然。
鬼影败了,她也败了,这就足够了!
“阿离,对不起。”
当公孙离盈盈落下时,正好听到巨熊模样的阿洛喃喃说出这几个字,刹那之间,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那趴倒在地的巨熊身边蹲下,眼看巨熊那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
她颤抖地伸手想要抚摸那曾经最喜欢的顺滑毛皮,可当发现现出原形的阿洛衣衫碎裂,她慌忙想要解下自己的外衣替人遮掩,可一件披风比她动作更快地飘然下落,盖在了阿洛的身上。
随之而来的,就是李元芳的一声咳嗽。
“我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呼叫支援?”虽说刚刚已经借助那机关物的照明,分辨清楚这只是一条曾经通往地下鬼市,如今却被废弃的断头地下暗道,但李元芳却很清楚,这依旧不是久留之地。
“好。”
阿离径直上前,吃力地扶起了地上的阿洛。当发现根本搀扶不起来时,她干脆改扶为背。
既然终于找到了苦苦寻觅已久的人,那么无论她这些年在干什么,如今又成了什么样的人,她都要把人带走。
回程的路上,阿离背着阿洛高一脚低一脚走在前面,为此不得不努力留意脚下,以免两人一块绊倒。她一次次告诉自己,她不再是当初矮小瘦弱的阿离,已经能背负得起任何沉重的东西。
而在她背后,小小的李元芳毫不费力地拽着瘦高个的衣领一路拖行,每逢人发出呻吟,似乎要醒来的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补上一拳。只是看向少女舞姬时,他却不禁有些头疼。
眼看前方渐渐露出了深井入口的光亮,李元芳不得不开口试探道:“公孙娘子,你把她带出去之后,准备怎么办?她可是大理寺追缉的重犯!”
阿离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足足许久,背负着阿洛的她这才继续一步步前行:“当初,阿洛姐姐因为一点小错而无法面对我,于是便一走了之。现在,我再也不会让她重复从前的错误了。”
“但是,当初她固然犯了错,可也是我不懂事,伤了她的心。老师说过,无论什么错误,都应该去面对!所以,我也有我的责任。”
阿离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仿佛察觉到了背上阿洛那瞬间变得沉重的呼吸,她突然又笑了起来:“我会送她去大理寺,但是,我要和你们一起,问出她这些年做过的事情,然后替她一件一件去弥补,那些孤儿,我会救他们,照顾他们!”
“你就不怕她背后的人因此盯上你?”
“他们不是已经盯上我了?”
已经到了井下的阿离转过身,嫣然一笑,那一线天光将她的脸照得晦暗不明,可李元芳能够感受到的,却只有那少女那灿烂如同阳光一般的锐意。
“那些黑暗,必须要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