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万国博物馆不远的外城区,是海都最拥挤、也最有活力的平民区。
这里聚集着大量下层平民、还没有出人头地的冒险者以及居无定所的佣兵。
它的西边就是渔港,停留在那里的船队带来大量相关的工作。那些怀揣着梦想,期望下一次出海有所收获,一跃成为海都明星的冒险者,以及出卖武力、向商会接取任务的佣兵,都以此为生。
每当船队回航,回到陆地休憩的他们往往选择用酒精、女人等方式缓解紧张的情绪,因而在附近催生了大量的酒吧。
下午,一辆以蓝烃引擎驱动的汽车从万国博物馆的方向驶来,在街边停下。
古典优雅的黑色车身,精细考究的做工,一看就知道并不属于这里。
或许是哪个外来的富豪特意到外城区体验生活的吧?参观完万国博物馆,对冒险者产生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
司空见惯的居民们很快挪开目光。对他们来说,还是今天的营生更加重要。
汽车里,穿着体面正装的老管家看向后座,态度恭谨而不失亲昵:“露娜小姐,就是前面那条街。”
坐在后座的是个银发蓝眸、脸庞精致的少女,她抬头看向陌生的街景,面露迟疑:“麦伦叔叔,这里真的可以打听到消息?”
老管家答道:“冒险者和佣兵聚集的酒吧,一般会有情报贩子出没。我问了几位交游广阔的朋友,外城区最出名的就是那间勇士酒吧。”
名叫露娜的少女点了点头,开始穿一件连帽的黑色斗篷。
老管家看着她变装,叹了口气:“酒吧进出的人员很复杂,要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我真不希望您去这种地方。”
露娜扣上衣领,说道:“我知道麦伦叔叔的苦心,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老管家露出微笑,鼓励她:“露娜小姐放心去吧,拿到相关的情报,我们就可以出海接回船队了。”
露娜勉强回了他一个笑,低头戴上兜帽,推开车门:“六点之前,我会回到这里。”
老管家看着她汇入人流,绕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他转头吩咐司机:“找个地方停车,然后你可以到酒吧喝一杯,或者看看附近的风景。”
穿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少女行走在外城区的大街上。相比起她生活的区域,这里的街道过于狭窄,人流十分拥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汗臭、鱼腥味的气息,令她十分不适。
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便专注地沿着街区寻找。
一刻钟后,她进入一条两边堆放着杂物的小巷,站在一扇挂了“正在营业”牌子的破旧铁门前。
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很难相信这是一间颇有名气的酒吧,它看起来破破烂烂,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
露娜确定了地址,深吸一口气,拉开铁门。
“啾啾啾”门口挂的机关鸟发出清脆的鸣叫。眼前的光线骤然昏暗,人体散发出的暖气扑面而来。街道上那股怪味非但没有消失,还多了刺鼻的烟草味、劣质的香水味。
露娜抽了抽鼻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欢迎光临。”门童懒洋洋地喊了声,并没有对她投以过多的关注。
海都奇奇怪怪的人多了,打扮成什么样的都有,只是披着斗篷而已,一点也不稀奇。
露娜抬起头,默默观察酒吧里的情形。
现在是下午时分,酒吧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他们大多数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声交谈着。
酒吧的中央立着一个擂台,上面正在进行一场拳击赛。客人们纷纷为自己支持的拳手加油,旁边还有人下注,场面热烈。
一个穿侍者服饰的少年迎面而来:“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露娜向他看去,少年大概十三、四岁,比她略矮一些,有一头柔软的棕发,脸上堆着大大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亲近。
“一位。”她说。
少年指了指角落:“如果不希望被人打扰,可以坐那里。如果想跟人聊聊天,那就坐吧台。”
露娜点了点头:“谢谢。”
看她走到吧台落座,少年困惑地挠了挠头。这位女士穿得这么严实,一副不希望让人认出来的样子,他还以为她会选择一个人坐在角落。
“服务生!来杯葡萄酒!要云中进口的那种!”一个赢了钱的酒客高声喊道。
少年收回注意力,没空再观察这位陌生的客人,大声应答:“好的!”
“女士,需要什么?”酒保问道。
露娜微微低头,兜帽垂下来,将她的脸庞藏在了阴影里。她听到吧台另一边的客人说:“来两杯啤酒!”
于是她回答:“啤酒。”
“好的。”酒保很快将一杯冒着丰富泡沫的啤酒放在她的面前。
露娜端起来,尝试地喝了一口。
辛辣涩苦的味道冲进喉管,她皱了皱眉,放下杯子。
离她三个座位远的客人,是两个穿着夹克、水手打扮的男人。他们碰了碰杯,享受地喝掉半杯啤酒,聊了起来。
“这次准备休息多久?”
“两个月?可能三个月吧!”
他的同伴笑着调侃:“哟,这是发财了?”
长着一头红发的水手叹了口气:“是就好了,可惜我们是提前回航的,因为半途收到了海都卫队的警示。你应该知道吧?最近出现了一群海盗,不少船队遭了殃,损失惨重。”
另一个脸上有疤的水手点了点头:“最近出海的船队都变少了。”
“所以我想多休息一段时间,错开这个危险的时期。”红发水手问朋友,“你呢?已经休息一个多月了吧?”
有疤水手苦恼极了:“对,本来应该找工作了,就是因为这群该死的海盗,找不到合适的船队。”
两人互相吐苦水,间或骂几句海盗。
露娜收回注意力,默默思索。
她来这里,是为了打听消息。可酒吧里这么多人,该问谁呢?
正想着,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要说最惨的还是寒星家族,听说他们已经被抢劫了好几艘船,每天有人上门要求赔偿,我们都在打赌,他们还有多久会破产。”脸上有疤的水手幸灾乐祸地说道。
露娜转头看过去。
红发水手吃惊:“什么?连寒星家族的船队都被劫了?他们实力不弱啊!”
他的朋友更惊讶:“你不知道吗?他们哪还有什么实力,已经没有几个战士了。”
红发水手茫然地摇头:“我今天刚上岸,还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事?”
有疤水手拿起一支烟点燃,吊够了胃口,才开口道:“这可是几个月前轰动海都的大新闻他们家一夜之间被人杀光了!”
红发水手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说也是阿尔卡纳家族之一,还有凯因那样英勇的战士,难道有人打败了他?是谁?”
有疤水手咬着烟头漫不经心地说:“没人打败他,因为杀人凶手就是凯因自己。”
“啊?”红发水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旁边一个也在抽烟的佣兵转过头来,加入他们的谈话。
“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几个月前,凯因在妹妹的成年礼上,突然屠杀了在场所有族人。海都卫队发出了通缉令,就贴在那边,你可以去看看。”
他指了指酒吧的告示牌,红发水手走过去,仔细看起了那张通缉令。
它贴了有一段时间了,边缘已经破损,但内容保存完整。上面清楚地写着凯因的名字,犯下的罪行,还有一张他的画像。
那是一个英俊、优雅的年轻人,有着寒星家族标志的银发蓝眼。
露娜沉默地坐在高脚凳上,听到酒保的询问:“女士,也许你需要一杯饮料?”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吧台上只喝了一口的啤酒。
“不用。”
露娜端起那杯啤酒,灌了一大口。
仍然是辛辣苦涩的味道,莫名让心情好受了一些,她似乎明白了那些人爱喝酒的原因。
红发水手回来了,表情非常困惑:“凯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凯因,寒星家族的长子,近年来海都最有名的战士。据说他实力强大,性格高冷,虽然是贵族出身,但风评不错。
“有人说,因为他的妹妹觉醒了家族遗传的魔力,被选定为继承人,所以他不甘心。”佣兵吐出一口烟,“但我觉得不太可能,以凯因的实力,就算离开家族,也可以去海狼舰队。他这么做,除了让自己成为通缉犯,没有任何好处。”
有疤水手点了点头,由衷说道:“是的,我认识和他一起出过海的水手,他说凯因的剑术非常厉害。”
“所以还有另一个说法。”
“什么?”
年轻佣兵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听说他们家族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诅咒,一旦爆发,就会杀掉所有的亲人。”
这倒是个不常见的消息,两名水手发出惊叹声,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所以说,寒星家族的人都死光了?”
“还有一个。”佣兵弹了弹烟灰,“不过跟死光了没区别。”
面对友人不解的目光,有疤水手解释:“凯因那个妹妹活下来了,不过她刚刚成年,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家族产业。”
红发水手明白了。
怪不得寒星家族的船队接连被抢,人都死光了,没有强大的战士护航,不抢他们抢谁?
“听说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支船队了。”年轻佣兵将烟头摁熄,露出嘲弄的笑,“现在外面都在说,这支船队可能也回不来了。到时候,阿尔卡纳家族又要消失一个。”
据传,海都的文明始于二十二个阿尔卡纳家族,从第二纪元延续至今。但在漫长的岁月里,一些家族不可避免地衰落,从而消失在这片勇士之地。
寒星家族如果没落,那么还处于顶端的,就只剩下三个家族了:海都现任的执政者高塔家族,前一代统治者审判家族,以及近年来以结晶机关闻名的处刑人家族。
他们三人都是底层出身,对于一个贵族家族的消失并不觉得惋惜,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有疤水手咕哝:“消失了才好,这些贵族没几个好东西!”
另外两人点头附和,接着说起了近期的传闻。哪位冒险家找到了不为人知的宝藏一夜暴富,哪家商行最近发布了报酬丰厚的任务等等。
吧台旁,露娜咬住嘴唇,努力控制住情绪。
她告诉自己,此刻的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她来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喝骂声:“小兔崽子,交出你偷的东西,不然老子砍了你的脏手!”
露娜顺着声音看过去。
不远处的酒座里,一个手臂有着大片纹身的大汉紧紧抓住一名少年。
这少年就是刚才接待她的那位。他憋得脸颊通红,嘴里辩解道:“先生,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没有?”大汉想掏他的口袋,但被少年紧紧捂住了,就大声喊道,“那这是什么?银币!凭你的工资,要多久才能挣到银币?”
他转头向周围的酒客说明情况:“这小子趁我押注的时候偷拿了钱,他可真会挑时机,老子还以为自己输光了!”
这条街区上,小偷小摸可不少,有相同经历的酒客们点了点头,附和道:“这些小兔崽子可精了,专门挑你上头的时候,被偷了也以为自己输掉了。”
大汉得到认同,得意洋洋地回头斥骂少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快把偷的钱交出来!”
少年气得发抖:“我没有偷!这本来就是我的钱!我今天早上才领的工资!”
大汉毫无顾忌:“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你的?”
“我”
银币都长得一样,他哪有什么证据?少年答不上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四周。然而酒客们都在看热闹,其他侍者也不愿意为他得罪客人。
他紧紧攥着那枚银币,又气愤又委屈。这笔钱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收入,如果被人抢走的话
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到他面前,耳边传来低柔的声音:“给我看看。”
少年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是他刚才接待的斗篷女士,酒吧幽暗的光线里只看到她模糊的脸部线条,不过伸出来的这只手白皙柔韧,应该还很年轻。
哟,有人多管闲事?
看客们兴致勃勃,大汉则警觉地盯着她,声音带着敌意:“你想干什么?”
露娜平静地回答:“只是看看。怎么,怕我拿走你的钱?”
这么多人在,要是说自己怕拿走,那不是太丢人了?而且,钱上面又没有标记,她能看出什么?大汉坐回去,满是纹身的手臂张开,大喇喇靠着沙发,满不在乎地说:“好啊!你要看就看,说不定上面写着名字呢!”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笑声,闲得无聊的客人们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热闹。
露娜再次看向少年。
或许是她的镇定感染了对方,少年犹豫了一下,松开手。
露娜拿起那枚银币,仔细看过正反两面,又低头闻了闻,问他:“这个,你哪里得来的?”
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我上一份工作的工资,今天早上刚从商行领出来的。”
露娜点了下头,又将目光投向大汉。
大汉撇了撇嘴,说道:“我可记不清了,每天都有进出,谁知道呢!”
露娜将银币抛还给少年:“商行用来发工资的银币,一般会用油纸包裹保存。这枚银币上还有油渍你们下注的时候,经过那么多人的手,应该早就没有油渍了吧?”
大汉愣了一下,张口结舌。
围观的客人中,有认识他的起哄:“这么说,还真是这小子的工资了?比尔,你这家伙是不是输红了眼,看到钱就以为是自己的?”
“我看是故意的,觉得小孩子好欺负!”
大汉张嘴想争辩,可酒吧的保安就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估算了一下形势,讪笑着收住。
“我这不是一时没注意吗?刚才手边还有不少钱,一转头就没了。”他假模假样地警告少年,“小子,把钱收好了!小孩子随身带着那么多钱,多容易让人误会!”
少年生气,这是什么鬼话?他的钱好好放在口袋里,谁会误会?
保安走过来,不客气地说:“既然证明是他的钱,那就是你存心污蔑。我们酒吧不欢迎闹事的客人,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让我们扔出去?”
大汉狡辩:“我只是看错了,怎么能叫污蔑呢?”
保安不跟他争辩,走上前一边一个,夹着他往门口走去。
“你们干什么?”大汉嚷嚷起来,“放开我!我是你们的客人,你们勇士酒吧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可在两个保安的挟持下,看着强壮的他甚至没法挣扎,就被带出铁门,扔到了巷子外。
乱子平息,没有热闹可瞧,客人们很快散去,重新关注擂台与赌桌。
少年转回头,向露娜道谢:“女士,谢谢你。如果钱被人抢走,我就凑不齐米莉的学费了,你帮了我的大忙。”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肉疼的表情:“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