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雍,普通人是用不到金币的。
除非是购买房产之类的大宗商品,否则,用金币购物的麻烦不在少数,不说鉴定称重等等,光是找零就让人很不方便。
但在扁鹊的记忆里,师父在黑市里的收费,向来是以金币计价的。
当初没什么想法,如今想来,扁鹊顿时有些心动了。
粮油铺开的工资,用来吃饭和交租都很勉强,且不说还钱给房东太太要用多久,扁鹊再想继续以前的实验的话,非得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才行。
另一方面,扁鹊也想试试看,能否在黑市里找到师父的消息。他不知道师父遇到了什么,去了哪里,但若是以黑市医生为目标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些有关师父的信息。
扁鹊回忆着少数几次去黑市的经历,默默的回忆路线,工作时间却是丝毫不露。
黑市终归是黑市,也许没有店主说的那么可怕,也许比店主说的还可怕,扁鹊如今也不能确定,但不管怎么说,去这种地方,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
搬货进入,理货内外,再加上操持药膳,扁鹊埋头做事,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店主李壮勇虽然经常关注扁鹊,但见他做事谨慎认真,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到了下班时间,亦是满口称赞的让扁鹊离开。
天擦黑,坊市的大门,也就缓缓的关闭了。
扁鹊回到住所,房东太太的脸上,重新带出了笑容,还很客气的问一句:“吃了吗?”
“在店里吃了,多谢您介绍的工作。”扁鹊乖巧的道谢,与往常一样。
“不用谢不用谢,你好好工作就行。”房东太太满脸的笑意。她的房子也不是那么好租的,尤其是现在的高价房租,扁鹊如果能按时交租的话,她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晚安。”扁鹊关上了房门。
院内,冷清的有些怕人。
扁鹊回看了一眼师父的房间,像是往常那样,默默的回到卧室,看书笔记直到深夜。
现在虽然没有了师父布置功课,但他在粮油铺里的工作,反而让其接触到了更现实的世界。李猛和老刘的症状尽管都不复杂,可在条件不具备的条件下治疗他们,反而变成了一个更有趣的题目。
扁鹊自己给自己出题,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两份病历。
接着,扁鹊边想边写,又将接下来几天的药膳,做了大致的梳理。
往后的几天里,扁鹊白天里照常上班,晚上照常做记录和研究,等到一切步入正轨,时间也到了月末。
这日,正是月朗星稀之夜。
扁鹊换上一身黑色衣服,又戴上黑色帽子,自己从自己的院墙翻出去,再循着水道,一路向市郊走去。
本地的黑市,就设在水网密集,各种建筑与下水道复杂的新建区。事实上,就扁鹊所知,黑市的位置都换了数次,只是黑市本身并没有什么统一的管理与通知,哪怕是换过了位置,原有的地方,依旧可能有人偷偷的做着交易。
尤其是那些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买卖,在扁鹊的印象里,参与者本身都是既谨慎又随意的。
扁鹊照着记忆里的位置,来到了新建区的一处未完工的大宅。
大宅的四周堆着大量的建筑材料,既有方便行车的大路,也有工人踩出来的小路。
到了附近,昏暗的夜色中,更有一些少年在跟前打闹,并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扁鹊。
扁鹊压了一下帽檐,一言不发的从几名少年身边经过。
要说起来,他的年龄不见得比这些少年更大,但从小练武让他的身材体型大大的超越了同龄人。
几名少年也没注意到扁鹊的年龄,只是盯着他,一直到扁鹊的背影消失为止。
经过三拨少年团之后,扁鹊的眼前,开始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昏暗的灯光。
灯下,要么有人,要么有摊,要么是写着字的纸板,讲究些的,则有小旗或符号以表明身份。
扁鹊没往跟前凑,只是继续往里,直到看见有“医”字的旗帜出现,扁鹊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此处挨着大路,白天应该是用来运送建材的,有些木墩木桩也留在边上,此刻有四个人相隔数米,各自呆坐。
扁鹊有些迟疑的看过去,正想着坐在哪里,一名盘膝坐在木桩上的黑衣人忽然开口:“新来的?”
扁鹊没回答,只是看向对方。
“医生还是卜卦?”对方的声音沉稳,很有些气势。
“医生。”扁鹊回答。
“卖药的还是看病的?”
“看病。”
“哦,那今天就咱俩人了。”黑衣人指指身边的木桩,道:“坐下吧,今天大约就咱们俩人了。对了,鄙人赵通,你怎么称呼?”
扁鹊总归是来过几次黑市的,看看对方,却是选了更远的一只木墩,坐下来,顺便取了一个假名,道:“乌金。你是经常来此地的?”
“最近来的多一些,你呢?”
“跟师父来过几次。”扁鹊特意说到这个,并注意着赵通的眼神。
赵通却只是笑笑,用调侃的语气道:“有传承的,不错不错。你擅长治什么?”
扁鹊有点被问住了,如果要回答的话,他擅长的病种还真是不少,一时半会都说不完。但在这种场合,啰哩啰嗦的介绍自己,显然也不是一个很恰当的选择。
赵通只当他是不愿意说,哈哈一笑,道:“没有打问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一声,我这里除了看病也卖药,止痛药以外的许多种药都可以预定。另外,我也卜卦!”
扁鹊微点头表示知道。
医者善卜卦者不在少数,懂药的更多了。若非条件所限,扁鹊也愿意做些药来出售,不仅方便,还可以锻炼做药的技能。
赵通有些意外于扁鹊的平静,不禁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道:“先前几位医生,听我说又能卜卦又能做药,都讽刺嘲笑来着。”
扁鹊不解反问:”为何要讽刺嘲笑?”
赵通一愣,大笑:“说的是嘛,为何要讽刺嘲笑。他们不会,不代表没人会嘛。”
扁鹊这时候略有些惊讶:“他们不会吗?”
“当然”赵通听出扁鹊的意思,又道:“你也卜卦做药?”
扁鹊犹豫了一下,道:“我会做些药,不懂卜卦。”
赵通方才释然,笑道:“我就说恩,不过会做药也不错了,尤其是会做止疼药,能赚不少钱的。”
“止疼药不是可以从医院里买吗?”扁鹊不由问了一句。
“来这里买止疼药的,肯定是医院里的不够用了。”赵通眨眨眼,又道:“都是有社保的人,如果医院里开的药能用,谁会来黑市。”
这就属于扁鹊的盲区了,他也只是听着没吭声。
“来人了。”一名少年小步而来,冲着赵通报告了一声:“一个人,左腿有点跛。”
赵通面色一整,点点头,并丢了枚铜币给少年。
少年熟练的接住铜币,揣入兜里,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再拐入小道,消失了。
扁鹊逆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一会儿,果然见到一个男人缓步而来。
对方走的很慢,但乍眼看去,并未见跛足。
不过,有少年的提醒,扁鹊再看他的步态,还是很容易发现他的左腿有点不良于行,应当是强忍着才能略显正常。
“你们都是医生?”跛足男子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
“你是来看腿伤的?”赵通声音低沉的问了一句。
跛足男子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在赵通说话的同时,扁鹊脑海中同时升起了四五条原因,没等他做筛选,这时候就听赵通沉稳出声:
“脊椎。”
赵通没有多说话的意思,仿佛这一个词,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扁鹊不由深思起来。
通过脊椎来判断跛足,自然是可行的,但并不是最直接的方式,那么,赵通为何如此有信心的用脊椎来作答呢如果师父在此,扁鹊猜想,他一定会问类似的问题。
扁鹊不由就此深思了下去。
跛足男子显然不太懂得医术,不禁驻足于赵通面前,低声道:“你是医生?”
赵通微笑,示意他坐下来,道:“你要治病吗?”
“唔腿上你能治吗?”跛足男子说着向两边看看,坐了下来,问:“就在这里?”
“我先看看,若是需要额外的治疗的话,再约其他地方。”赵通说着,让跛足男子就坐在对面的木桩上。
“你们这个条件”跛足男子摇摇头,还是坐了下来。
赵通露出一抹笑容,口中道:“医院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人还多唔,我这里有点膏药,你拿回去试试看吧”
“用膏药就行了?”对方不太相信的样子:“我也用过医院的膏药”
赵通嗤笑一声:“我的膏药和医院的膏药怎么能比,这就像是针灸一样,有的人扎一年半载的都没有用,有的人一套针就能扎好,不信的话,你问问我身边这位小兄弟。”
跛足男子自然将目光看向扁鹊。
夜晚的微光下,扁鹊面色沉重的看着跛足男子的左腿,沉吟片刻,道:“由我来的话,一套针肯定是不行的,最少也要三次以上。”
“恩?”
“哈?”
跛足男子和赵通齐齐出声,只是情绪表达的截然不同。
赵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扁鹊的表情,心想,这家伙竟然比我还能吹?
他有些不确定的端详着扁鹊,很快发现他的年纪比预想的还要小。
在赵通想要进一步试探的时候,跛足男子已是皱眉问道:“只是针灸就能好?不用吃药做手术吗?”
“吃不吃药都行,但你的脚骨有错位,需要手法复位。”扁鹊说过,又道:“手法复位后,至少需要针灸三次,也许五次也能保证恢复。”
“真的?”跛足男子再次确认。
扁鹊再次点头。
“那你来试试。”跛足男子说着又起身,瘸着腿挪到了扁鹊面前。
扁鹊向赵通看了一眼。
赵通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道:“随意。”
他对这个今天第一次来的医生,其实也是倍感好奇的。
扁鹊没再多想,让跛足男子坐到自己对面,接着戴上手套,再扳起对方的腿,就不轻不重的捏了起来。
这夜市里的环境,别说比医院了,比坊市内都差了不少,令扁鹊颇不习惯。
不过,毕竟是很简单的轻症,扁鹊稍微适应了一下,手部的力量就逐渐的加了上来。
“忍着疼。”扁鹊说话间,重重一掰。
“呃”跛足男也是个硬汉,明明疼的汗都下来了,依旧只是轻声闷哼,甚至没有引来几个人的关注。
扁鹊此时翻手从腰间摸出四根针,夹在手指缝里,一根根的扎在了跛足男子的腿间。
以外人的角度来看,扁鹊的手法娴熟,但并没有什么超长的,特别的或者炫目的表演。
就是受伤的跛足男自己,也是过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意外的道:“不疼了?”
“大约能维持一天。”扁鹊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时间点。
跛足男茫然的点头。
赵通则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扁鹊。
跛足男子还不清楚黑市里医生的情况,赵通却是太知道了。而且,他不止在本地的黑市里逗留这么久,他还曾经在其他地方的黑市里往返。
但不管在哪里的黑市,他都没见过扁鹊这么利落强悍的医者。
偏偏扁鹊还是一副谦虚的过分的样子。
“我该给多少钱?”跛足男子站起身来,试着动了动腿脚,虽然被扁鹊阻止了,可脸上的笑容还是起来了。
疼痛感几乎是没有了,如果不是扁鹊告诉他还得几日才能愈合,男子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痊愈了。
给钱他自然也是不在乎。
扁鹊有点犹豫的看向赵通。他的印象里,师父固然是收金币的没错,但他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收得到金币的。
“给5个银吧。”赵通有些看懂了扁鹊的表情,转首开出了价格,回过头来又向扁鹊解释:“总计要治疗三到五次,之后再按照用材用料来收钱吧。”
他的潜台词,是您没用药材不好收钱,容易差评。
虽然黑市里的医者不用太在乎差评,但后续的治疗,总得人家主动来认账才行。
扁鹊自无不可的点头。
尽管他来黑市前,脑海里想象的是师父收取的金币,但就扁鹊目前的景况,有银币收就自个儿开心吧。
5个银币甚至能顶半个月的房租了,如果每天都有这个收入,都可以让扁鹊重新启动实验了。
扁鹊愣想之间,跛足男子已经晃着不怎么痛的腿,将5枚银币放在了扁鹊面前,并有些忐忑的约定道:“那明天我还来这里?”
“可以。”扁鹊收起银币,给出了回答。
“说定了。”跛足男子再次确定以后,才乐呵呵的离开。
扁鹊的脸上,也不由的带出点笑容来。
始终观察着扁鹊的赵通心里一动,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个乌金,是你师父派你来这边的?”
“差不多吧。”扁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通笑呵呵的样子,接着又摸摸不存在的胡须,道:“我观你适才的针灸,感觉你师父的医术,应当还是不错的。他也是擅长针灸?”
扁鹊笑而不语。单论针灸,师父的研究其实并不深入,不过,师父自有其研究的方向,扁鹊也从不如此比较就是了。
赵通自然误会了,却是接着道:“针灸的技法,也还是很有用的,这方面,我所学不多,不过,刚才的病人,如果愿意用我的膏药的话,那不仅有利于他的伤,对他本人的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哦?”扁鹊半信半疑。
“要说起来,那还是要追溯到我师父了。”赵通挺起胸来,露出骄傲的神采。
他这幅正儿八经又神神叨叨的样子,是在黑市里卜卦多年,骗人无数才练出来的,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扁鹊,自然是不在话下。
扁鹊果然被他的故事所吸引,好奇的看了过去。
赵通表情虔诚,道:“我师父共有弟子三人,我虽然是老大,其实是最不突出的一个。名气最大的,其实是排行第三的幼弟,其次是二弟,最后才是我这个老大。”
赵通用眼神的余光瞅了一眼扁鹊,见他注意在听,于是打点起精神,又道:“我三弟治病,哪怕面对严重的病情,也不慌不忙,对于很多重症的患者,他可以用经脉穿刺放血,隔肌敷药,以普通医生不敢用的猛药治疗,许多病人都因此被他治好了,所以,我三弟出师没多久,就名声大噪。”
扁鹊听的不由点头。
赵通继而道:“我二弟的话,往往是治病于病情刚刚发作的时候,一般人只当他的医术一般,只能治疗普通的病症,殊不知,他是将大病扼杀于小病中了。所以,我二弟名声不显。”
扁鹊听的出神,不禁道:“这反而更厉害。”
赵通笑而不语。
扁鹊年纪轻轻,哪里是赵通这种老油条的对手,如其所愿的追问:“你呢?”
赵通内心哈哈大笑,表面上丝毫不露,道:“我最擅长的,其实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但是,由于一般人不知道我是铲除了病因,所以啊,我就只能在黑市间打转了。”
“怪不得。”扁鹊立即就信了,并在脑海中琢磨起了赵通的话。
在他听来,赵通的话,是非常有指导意义的。以扁鹊对医术的了解,治末病的手段显然更加高超,对于刚刚失去了方向的自己来说,似乎是一条很不错的道路。
赵通继续摆着世外高人的架势,斜瞥扁鹊,暗暗自得,只在一阵冷风吹来的时候,才悄然摇摆一二。
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有人再找过来,众人纷纷起身离场。
赵通也站起来,准备离开。
扁鹊脑子里还在想着赵通的理论,自然而然的起身,跟上了赵通。
赵通有心耍一把强悍,顺便甩掉扁鹊,于是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围墙前,一个快步,直接跳上了墙。
扁鹊恍若未觉,脚下稍用力,也跳上了围墙,并单足站在了赵通身侧。
赵通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头,发现扁鹊落上墙,连点声音都没出,不禁心中大惊,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妖孽?
他刚刚升起的有点小心思,瞬间熄灭,紧接着,赵通的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个新想法。
“乌金,你敢碰尸体吗?”赵通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