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声音让满城吃了一惊,猛然抬头,和说话的人四目相对,满城还没觉着自己被吓到呢,只见来人就猝不及防地退了一步。
结实的身躯踩得积雪吱呀作响。
新绿色的绸缎长袍经不住水的沁染已经开始皱了一些了。
星眉剑目,鼻梁高挺,唇薄却不凉薄,额头饱满,是时下女子最为喜欢的长相。
“唉,可惜了我这身衣裳了。”他有些心疼的弯腰,试图用手抚平皱起来的袍脚。
可惜只是徒劳。
见无果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往满是积雪的地上一坐,满是促狭地盯着满城。
“你这是做什么呢,满城小兄弟?”
“曹大哥,是你啊!”
满城意外道:“你怎么在宫里?”
“呀,忘记跟你说了,我姑母是太后娘娘,今日进宫来看她的。”
看他一副忘记说自己身份愧疚的模样,满城也装作吃惊的样子,“原来您竟然是太后娘娘的侄子?之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实际上满城就是知道他的身份才可以接近他的。曹文冲唯一的儿子曹礼信,商兹太后唯一的侄子,这身份,足够他满商兹城的霍霍了。
“我在宫里不稀奇,毕竟太后姑母就我一个侄儿,经常召我进宫玩耍的。”他满不在意地道。
这令许多人向往的王城对他来讲似乎就像平时经常去的酒楼饭馆一样的稀疏平常。由此可见曹太后对他的宠爱了。
“满城小兄弟,”他眼神一横,自以为凶狠地道:“倒是你,怎么会在宫里?”
可惜一点儿也不吓人,那副故作凶狠的样子倒让人有几分好笑。
满城轻松的一个跳跃上去坐在他旁边,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将耳朵凑过来。
等他狐疑地看了满城一眼,犹犹豫豫地将耳朵凑过来后满城小声道:
“听说宫里的墙都是黄金做的,我来刮点金子过活。”
“好啊,你耍我呢!”
“就是耍你呢!”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陌生感一下子不见了。
曹礼信感叹一声,将手搭在满城的肩上,道:“满城小兄弟还是那么风趣。”
“曹大哥也还是那么憨实。”
“你不如直接说我还是那么蠢。”
“不敢不敢。”
满城笑闹一番解释道:“之前没机会告诉曹大哥我的身份,是我的错。”
曹礼信大手一挥,洒脱极了,“我也没告诉你,扯平了。”
端看满城一番,他夸赞道:“气色更好了。”
“前几日宫晏上的事传出来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了,还揣揣的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会介怀,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曹礼信庆幸道:“幸好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他是真拿满城当朋友的,虽然他比自己小七岁,可是比起那些整天围着自己拍马屁的人,满城小兄弟不知道真诚了多少。
“我介怀什么?”
满城挑挑眉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见他不解,满城道:“开心在这商兹多了个靠山。”
他这么一说曹礼信理解的点点头。
满城小兄弟来商兹是跟着姜禹的那个长公主的,那位长公主来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那是两国的政事的交锋。
史书上但凡是为质的有几个过得好的?
满城小兄弟如今也算半个质子,肯定不好过。宫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自己虽然不曾领教,可是见的可是不少的,难怪满城兄弟这么说了。
自以为了解了真相的曹礼信对着满城郑重承诺道:
“满城兄弟放心,以后哥就是你的后盾。”
看他的样子满城就知道他想多了。
可是满城识趣的没有多做解释,多个靠山总是好的。
避免眼前这个长相俊逸、身份尊贵却本性单纯的少年多想,满城赶紧转移话题。
“曹大哥进宫看望太后娘娘,如今衣服如此狼藉怕是不太好。”
曹礼信看看皱起来的衣服,确实不太好。
虽然姑母不会责怪自己,可是她会担心,到时候又要让自己喝一堆预防风寒的汤汤水水了,想到那些难以忍受的味道。曹礼信身体不自主的抖了抖。
“要不,我去你住的地方换一身?”
满城:“······”惹火上身了。
“这······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借个地方换身衣服而已,一个大男子,怎么扭扭捏捏的?”
满城很想告诉他自己还不是一个大男子。
可惜曹礼信不给他机会,搭着他肩上的手半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问:“对了,你住哪个宫?”
虽然他自己是知道满城是跟姜禹来的那个质子公主住在一起,可是那位公主住哪个宫殿曹礼信不知道啊。
虽然王宫的很多事他想知道很容易,可是他又不是闲的没事,好端端的去查这位公主住哪里,到时候被误会了就不好了。
满城不敌他的力气,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到时候不会被阿姊拆成几大块。
“我住在木梓宫,那里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
木梓宫?这宫里有木梓宫吗?曹礼信在记忆礼翻找半天,这木梓宫他确实是一点儿没有印象,这样子越发引起他的兴趣了。
“没事,我的随侍带的有衣服。”
像他们这些人出门多带一套衣服是必须的。
他一说随侍随侍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原来刚才他是站在了一棵大梅树后面,所以满城没看到他。
看到曹文冲这个样子他着急的想要给他披上狐毛大氅。
“爷这是摔了还是怎么了?怎得后面全湿了?”
曹礼信转头看了一眼,看不太清他也不强求,将随侍想要给他披上的狐毛大氅推开,他道:
“没事,我们去木梓宫换一下衣服,你带了吧?”
“爷,带了。”随侍身上背着一个包裹。
得嘞,人家连衣服都准备好了,就占一个地方,满城还能说什么?只能安慰自己阿姊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会体谅自己的。
只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满城在前头带路,曹礼信带着小厮跟在后面。
他本以为自己从未听过的宫殿定然是偏远的,谁知恰恰相反,只见满城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说:
“走过这些台阶就到了。”
只是这路怎么越走越熟悉呢?两侧的梅花夹着青碧台阶小道,越走越近,门口那两株巨大的红梅树花枝招展,如同两个门神一般守着红漆铁钉大门。
“这不是华安宫吗?”
曹礼信咂咂嘴,感叹道:“我还以为满城兄弟在宫里过得甚是心酸呢,竟然是我想错了。”
人家明明混得很好呀,连华安宫都住上了,哪里还需要自己庇护。
说不定改日自己得罪哪个贵人了还要求他庇护呢。
“曹大哥,此话从何说起?”
“你竟然不知道?”
见他疑惑的模样不似作假。曹礼信也糊涂了。
“这华安宫可是满王宫除了我姑母和王上的宫殿外最好的宫殿了,如今你们能住这里可见我姑母对你们的重视。”
说完他还带着些情绪地嘟囔:“明清表姐都没能住进去呢。”
满城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曹大哥是说······乐安公主也想住这个宫殿?”
原来的华安宫,现在的木梓宫。
“是啊,明清表姐一直都想住华安宫,哦不,木梓宫。”
想起满城刚才说的他住的是木梓宫,再抬头看看匾额上木梓宫三个大字曹礼信及时改口。
“好端端的怎么改成木梓宫了?哪有华安宫大气磅礴啊!”
难怪他说怎么这王宫还有他不知道的宫殿呢!
“可是这木梓宫,”满城说:“也就是原来的华安宫,库房稀少而小,放个物品都不方便。”
“它的库房不是在地底下吗?”
凭着对王宫的了解曹礼信脱口而出,一说完他立刻双手蒙住嘴。
糟糕!
心里哀叹一声,又觉着自己这样太明显,于是在,满城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讪讪的放下手,嘿嘿笑了两声。
“曹大哥刚才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满城年纪小,和他站在一起将将到他的胸口,可是气势半点不输他。
曹礼信轻轻拍了自己的嘴一巴掌,“让你多嘴。”
“没什么,没什么,我瞎说的,哈哈,满城兄弟,我们快点找个地给我换衣服吧,等下我去姑母那里就要迟了。”
说完自己率先抬起脚进了大门。
脚步匆匆的样子,好似后面有凶恶的狗在追他一般。
知道他不会说了,满城也不费功夫追着他问,反正今天得出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曹大哥,这边。”
满城追进去给他指路。
屋内姒陌归刚起来洗漱好正在用膳,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秀气的眉头轻轻皱起来。
“冬舞,出去瞧瞧。”
筷子夹起一个灌汤小笼包,姒陌归撅起小嘴咬了一个小口,然后无声地吸着汤汁,鲜美的滋味让她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吃完一个灌汤包,冬舞已经回来了,低声在姒陌归耳边耳语几句,姒陌归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肯定的点点头,姒陌归道一声“知道了”随即专心地吃灌汤包。
“殿下。”
“嗯,怎么了?”
冬舞道:“就这样了?”
“不然呢?”姒陌归反问,“对了,夏歌呢?”
“在弄早晨采集的雪水呢。”
“你们起这么早?不错呀!”姒陌归毫不吝啬地夸赞。
“······”习武之人,本就该早起练武。
冬舞不甘道:“他一个男子来我们木梓宫换衣服,成何体统?”
见姒陌归毫不在意冬舞恨铁不成钢道:“还有满城小殿下,怎么能随便带男子来木梓宫更衣呢?”
这话是连满城也迁怒上了。
“好了。”姒陌归安抚道:
“不就来更个衣吗?多大点事呀?瞧你那怒气冲冲的样子。”
“这事还不大?一个男子,来女子宫中更衣,他不要脸也不能让殿下跟着没脸啊!”
这要是在姜禹自己早就一棍子打出去了,登徒子。
“满城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定是有隐情的。”姒陌归道:
“再说了,商兹风气本就开放,你耿耿于怀的事可能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
冬舞看起来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可是态度软化了不少。
“好了,在他看来他来的不是本宫的木梓宫,他来的是他兄弟的木梓宫。”
不得不说,姒陌归看的很是透彻,一下子说出了曹礼信的想法。
曹礼信确实一下子没想到深层去,他只是刚好因为衣服湿了要换衣服,又刚好觉得自己兄弟就住在这里,所以借他兄弟的地方换衣服罢了。
换好衣服出了木梓宫,越想越不对劲,曹礼信一巴掌拍在随侍背上。
“爷,您干嘛呀!”
这一巴掌,真是够有劲的。
然而曹礼信却仍觉得不够,又打了几巴掌,“你个蠢货,爷犯蠢你也跟着犯蠢。”
随侍左右闪躲,口中连连哀嚎:“爷,痛,轻点,您怎么了呀。”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人来了?
“这木梓宫是爷能来换衣服的地方吗?爷犯蠢,你也跟着没脑子?”
“怎么不能来了?”
“这木梓宫的主人是谁?是姜禹的那位长公主,不是满城小兄弟,长公主呀,女的啊,女的。”
越想越觉着自己犯蠢,曹礼信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爷连招呼都没跟正主打一声就在人家宫里换衣服,这要是被姑母知道了倒还好,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不得打瘸我的腿?”
别看他是他爹的独苗苗,他爹对他那可是很能狠心的,不然自己能因为一桌好菜跟满城小兄弟相识?
还不是因为亲爹狠心,自己那么有钱却要限制亲儿子的花费。
他这么一说随侍也知道闹大发了,要是主子被罚,他更惨,于是不免哭兮兮地问:
“这可怎么办啊爷。”
“······”你问我我问谁?
心里直犯怵,曹礼信还是端起了身为主子的临危不惧,“无妨,姒长公主刚才没责备我们想来是理解的,我们自己管住嘴不说出去,想来也没人知道。”
这边曹礼信和随侍揣揣不安,那边,满城刚送走曹礼信就听到冬舞仿若夺命的声音:
“满城小殿下,殿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