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让一走，裴淑妃就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瘫在了桌子上。她如今的两位大宫女是裴氏送进宫里的心腹，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进内室躺在床上，见她还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只能去找她的奶嬷嬷尹妈妈来。

“我们就在旁边看着，娘娘跟殿下最初因为韦三娘子的事情有些分歧，可是说开了之后，娘娘先妥协了，最后却又对殿下感到失望，如今她呆愣愣地，我跟秋儿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您。”春儿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一切，尹妈妈只感到心惊肉跳。

她一手养大的姑娘她自己知道，哪怕再是做出端庄大方的温柔模样，其实内里十分要强。

从后殿到正殿也没几步路，但尹妈妈和春儿都急出了一头汗水。

尹妈妈一进内室就看见裴淑妃一脸绝望的模样，心里真是揪着疼。

“小薇娘有何事，不妨跟妈妈说说，别憋在心里。”尹妈妈摸着裴淑妃的鬓角，像是对待小孩子一般一脸的慈爱。

裴淑妃见尹妈妈来了，心里的苦闷这才发泄出来，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尹妈妈，陡然发现她已经双鬓全白了。

两个名为主仆实为母女的人抱在一起痛哭，春儿跟秋儿自发出去让消息不泄露丝毫出去，也给痛哭的两人留出一个私人空间。

裴淑妃像是要把这些年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干净一般抱着尹妈妈哭个没完，而尹妈妈什么时候见过自家姑娘哭成这副模样过啊，那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等裴淑妃终于哭够了，她的双眼已经肿成了核桃一般，尹妈妈赶紧叫春儿秋儿进来伺候裴淑妃梳洗，自己趁机开始询问这其中的因由。

裴淑妃双眼敷着冷水帕子，尹妈妈没发现她又在流泪，但她突然握紧的手还是让尹妈妈窥视到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妈妈，我是闻喜裴氏嫡系唯一的嫡女，生来娇贵，遴选皇后之时我还是小孩子，这也就罢了。可是等皇后去了，我以为凭我的家世，入宫就算不能做皇后，也该能初封一宫主位。结果，我堂堂世家女，居然跟德妃那个庶人子同列为贵人！”

裴淑妃的不甘和愤恨尹妈妈都知道，她心疼地握住裴淑妃的手，让她别再紧握，仔细伤了自己。

裴淑妃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般，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好容易等我和德妃先后脚生下了皇子，掌宫权的贤妃和惠妃又把自己双双作进了冷宫，我和德妃顺势加封了妃位，等出了月子还得掌宫权。可是那又如何呢？我们的孩子他父皇连看不想多看，好不容易等那灵毓县主进宫进学，堂堂皇子居然要靠一个外八路亲戚的面子才能入了圣上的眼啊！”

“妈妈，你说，这是多可笑的事情啊！”

尹妈妈只是个寻常老妇，她年轻时失了孩子，正巧裴淑妃那时候正在找奶娘，她不想在家里面对婆母和丈夫的责难，干脆就报了名。

也许她跟裴淑妃当真是有几分缘分，从出生就哭闹不止的孩子到了她手里竟然少见地安静了下来。于是裴淑妃的母亲只能忽略她丧失了孩子的事实，咬牙认下了她这个奶嬷嬷。

或许是因为裴淑妃带来的富贵，又或许是因为移情，尹妈妈渐渐地把小主子当成了亲生的孩子一般。当然，这引得当家主母很是不快，可是她的运气居然不差，主母还没有真正找她的麻烦就因为一场急病去世了。

她看着才十岁的小主子，私下里开始教她一些讨好主君的手段，这才保证裴氏的家主对膝下唯一的嫡女宠爱不失。

也许正是因为生母去世后裴淑妃在父亲跟前失宠过一段时间，她对权势极为看重，所以才会在及笄之后主动报名参加了宫里的选秀。

那时候，裴氏家主本来已经给裴淑妃相看好了门当户对的太原李氏的嫡长子，可是就因为裴淑妃的神来一笔，两家生了隔阂，一直到现在也不复过去的亲密，甚至小辈们再也没有联姻过。

尹妈妈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一遍遍重复道：“我的小主子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谁要是不知道你的好，那是他们眼瞎！”

好不容易，裴淑妃终于稳定了些。

“妈妈，我就是不甘心，都是同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没道理我的儿子居然还比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丫头！”

裴淑妃也在仔细反省自己，为何她往日里单单就看见赵令月的骄横跋扈，没有看见她游刃有余地处理了朝廷御史们多次的参奏呢？

若说跟御史们当庭奏对只是赵令月伶牙俐齿恃宠生娇，那么她三言两语就让宁王跟安王安心地永镇西北跟东北，这还不能说明她的政治素养吗？

她的亲儿子，堂堂一个皇子，包括东宫的太子都做不成这样的事情，赵令月一个外八路的小丫头居然轻而易举地就安抚好了两位皇子，还顺势稳固了太子的地位。

也就是那时，她才真正动了一定要为儿子把赵令月娶到手的念头。

可惜啊，她想得再多又如何，她的亲儿子居然首先跳出来拆台，勾搭上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子不说，还大大咧咧地直接让赵令月颜面扫地！

若不是她当机立断联系裴氏一族把皇室跟世家之间的矛盾立在了明面上，恐怕她儿子早就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别看赵国公府和梁国公府都是世家出身，但人家两府就是得圣上亲信，人家的分量可比一个光头皇子来得重得多。

很多道理裴淑妃都懂，但是身在其中，她看得见，不见得就看得开。

比如在当今对赵令月的态度上，她一直听到当今对赵令月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当今还多次遗憾地表示恨不得赵令月就是皇子。

她好好一个世家女，在当今眼里跟庶人子无一二致；她儿子好好的皇子，竟然要靠着外八路亲戚的面子才能入了亲爹的眼！

可恨她的儿子居然真的比不过一个外八路的小丫头片子！

“以往我只看到了太子的软弱，没想到真正懦弱的居然是我自己的亲儿子，我这半辈子的骄傲都毁在了他手里！我再不甘心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把他推上位，看这好好的江山如何被他糟蹋得一塌糊涂吗？”

夜半之时，也无人理会裴淑妃的喃喃自语。她今日所受的打击确实太重，重得甚至粉碎了她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