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九,送完落空的药,普贤庙之事告一段落。
杜仲回到医馆,生活又重归平静。
只是王守志在哭得昏天黑地之余,总还是要用那双通红浮肿的眼睛瞪着他,像是在催他干活。
而杜仲却眼睛一眯,视而不见。
这哭是你自己要哭的,与他杜仲何干?
怎么?你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精疲力尽,就见不得别人空闲了?
别人见王守志位置和头衔,在恶狠狠的注视下定要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卖苦力,杜仲却使得一手好医术,才不怕王守志给他穿小鞋。
故而,平仁医馆里便总能见到,一人怒瞪一人养神的画面,连蒋才俊瞅见了都得哭笑不得地安慰王守志一句:
人杜仲是个痴呆,老天赏饭才忽然觉醒了医术,别和人一般计较。
如此,王守志即便是想不通,也得想通喽,只得学着对杜仲摸鱼视而不见。
三天后,黄道吉日已至
杜仲便被王守志挑去,同他一起披麻戴孝见姜平寒下了葬。
他这次倒没多少不乐意,无论是姜老对原身的恩情,还是其本身的品德都值得他好生对待。
与此同时,下葬说是丧礼仪式中最为隆重一环也不为过,再加上前些日子吊唁非请不能入,这次却是欢迎所有人相送,城里那些或直接或间接受过姜平寒恩情的父老乡亲就都选择了这日相送。
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杜仲也由此切身体会到了,姜平寒作为顶尖大夫,在金华城沉淀数十年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力。
第二天,姜平寒已经下葬,医馆彻底恢复正常运营。
王守志身上那件从入殓就穿起来的白麻衣也终于脱了下来。
这三伏天里,衣服又没有替换,虽是套在外头,却也已经臭得酸爽。
得亏王守志不是姜老血亲,礼节从简,不然还不知道要穿到什么时候去!
杜仲仅穿了一天,只觉得新鲜,没觉得脱下来如释重负,但他也十分兴奋:
这日,他终于要开始当大夫的生涯了。
……
早上吃过早饭,杜仲精神饱满。
他为了这第一天的出诊,前一夜连例行要阅读《平脉辨证》的习惯都给暂时放下,早早睡去,自然是如愿的精神饱满。
洗漱罢,整理好仪容,找到王守志,便被其带着入了症室。
这儿也称诊室、症堂,主要是大医馆用来给大夫看病之用。
这世不同于前世,小医馆里大多是扯张长桌摆在药柜旁,大夫往上一坐,药房便化身成了诊室,问诊开方抓药都在一个大房间里完成。
平仁医馆起初也是这样,后来发展,医生人数逐渐增多产生了诸多不便,如此便开辟了单独的症室。
不同医馆症室自然不同,像平仁医馆取一长间,两侧各自有一长桌,可容两名大夫同时问诊开方。
如此设计在杜仲看来,自然是少了些对患者**的保护,但一般情况也无伤大雅。
到了症室,王守志指着长桌上的物件一一介绍,也让杜仲基本了解了医馆运营的大致过程。
正门口会有一抓药伙计轮流值守,主要负责鉴别号子、引流分诊。
而后分诊患者到达症室寻找相应大夫,望闻问切完成问诊,开好药方,自己就带着药方去找药柜付钱抓药。
通常来说,一至两日之后,该患者便能来药柜提好自己的药回去。
这是最基本也是最常见的情况,至于高官权贵请去上门,又或者有人危重需要暂时住下,暂且不提。
杜仲听完王守志的话,心中已然有数,便点点头,在长桌后主位坐下,整理心境。
而王守志则眼珠一转,出了症室。
一息之后,杜仲一抬头,却见到他提着个小板凳,绕到自己身后坐下。
“待会你自己看病即可,不必理会我,若有不足,我自会为你指正。”
杜仲无奈点头,知道这王守志半是不放心,半是要考教他。
他倒不是怕王守志考教,只是这种年少的在前看病,年长的在后盯着还不时地问上几句,任谁见了都会觉得:
这小大夫肯定只是来学习的,医术定然比不上老大夫!
要是遇到了脾气不好的,自然会觉得——咱花的是同样的钱,凭什么就让咱给资历差的看?不行,换人!又是一番不必要的闹腾。
杜仲摇摇头,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开始整理桌面,静静等待。
他其实也没有多担心,这种事情无非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放在前世跟着上级医生查房,不是同一个道理?
你是实习医生,上级医生问你问题一个都没答出来,自然会让人觉得能力不够。
但如果你知识储备足够,几个问题回答起来行如流水、滴水不漏,这会让人觉得如何?
要是你一枝独秀,不但回答得滴水不漏,还能反问问题把上级医生给问住,这又会让人如何想?
当然,最后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以至于但一旦发生了,基本上都要成医院里的传奇人物……
“蒋大夫,早上好~”
门口的蒋才俊口里咬着包子,乐呵呵地要往自己座位坐下,听见杜仲的问候不由得一愣。
他连忙回首确认了一眼,笑容顿时变得热情:
“原来是杜大夫,今天就要正式开始了吗?”
杜仲憨憨一笑,点点头,还欲再说,症室却突然进来了一个陌生人影。
他面色一正,知道工作要开始了,便不再言笑。
而蒋大夫坐下之后,包子还没吃完,就也遇到了他要问诊的病人。
“坐”,杜仲指着长桌前座位,向老太太示意一眼。
后者一进门口,先是朝左右两边桌上的牌子都看了看,而后头就侧向了杜仲这边,目光却在前后两个大夫身上交换,犹豫不定。
老太太似乎处于“好搞”和“难缠”之间,硬是盯着杜仲死死看了几息,见杜仲始终笑而不语没有换人的意思,才败下阵来接受了事实。
“你这么年轻……”,她坐下之后,还有不甘要说些什么,杜仲却不给机会,直接开问,“您有什么不适?”。
简单询问之后,杜仲看得出老太太神志清醒、口齿流利,大毛病没有。
看得出来,分诊伙计没敢给他病情较重的病人,只是……
病情不重,可不意味着简单。
只见老太太将鞋子一脱,妈呀!整个症室一下就弥漫起了让人作呕的味道,连蒋才俊都面色古怪地放下了包子。
这味道实在是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