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志人生阅历丰富,当然知道其中重要。
他平日虽然没少和杜仲闹腾,但却不妨碍他对杜仲真有爱才之心。
故而,即便是亲自走上一趟,他也要给杜仲谋个好出身。
接下来,他带着杜仲先把基本信息,诸如姓名、籍贯一类的给添了,等整页只剩下“授业者”一处空白之时,将医册转个方向递给了郑行文。
后者以笔蘸墨,先看了一眼,而后抬头朝着王守志似笑非笑:
“王馆主亲自过来,那授业者自然便是馆主了?”
王守志立刻就摇了摇头,“那哪儿成!别看杜仲年轻,可是姜平寒姜老的亲传弟子!”
郑行文“哦?”了一声,仍然提着笔没有落下。
“但我怎么记得,姜老已经去了呢?添上已经去了之人的名字,有些不妥吧?”
王守志见状,乐呵呵地从袖口里拿出一小匣子,放在桌上,推到了郑行文面前。
“怎么会不妥呢?姜老早就有想法要带这孩子来了,只是……唉,人算不如天算呀。我想着这事情不能再拖,不就带他来了吗?
当然,我也想到了口说无凭,自然带来了姜老的凭证。不妨……打开看看?”
郑行文瞄了杜仲一下,又看了看王守志,将匣子打开后往里头凑了一眼,眸子里有银芒闪现。
他满意地关上匣子,朝王守志点点头,这才干脆利落地写上了姜平寒的名字。
“给王馆主办事就是愉快,什么都给想好了。
不过,我记得姜老在六月二十五日就已经去了,若是添上今日日期,未来要有人查也难解释,就给你写作五月二十五,早上一个月,如何?”
王守志搓搓手,当然不会拒绝,“还是郑督医考虑得周全!”
郑行文摆摆手谦虚几句,又写上日期,而后将章印沾了些印泥往上一盖,正好落在姜平寒名字上,此事便成了。
他稍微吹了吹医册首页,待墨迹干透将之合上,递回给了王守志。
直到这时,他才收回目光,对视上了杜仲,笑着问道:
“杜大夫,待会拿好你的医册,日后若需要变动,找足下或者其他地当地督医都可填上。
另外,你看着我也有一会了……是我脸上有东西?”
王守志闻言一愣,他心神都专注在写医册上,倒是没注意杜仲的动作。
他当然知道盯着人看十分无礼,心中暗呼一句“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个时候突然犯傻了?急死人!”,就忙着要替这呆子解释。
谁料杜仲眸光沉凝一下,没等他解释,就开口道:
“嗯,不过不是脸上有东西,而是肺里面有东西。”
“肺里面有东西?”,郑督医似笑非笑,像是想要继续听下去。
而王守志见事不妥,连忙摆摆手,“行文身子骨好着,杜仲你可不要乱说!”
他一边摆手,一边桌子下踢了杜仲一脚,要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谁料杜仲却不理会,反而朝郑督医认真地看了一眼,“夜间憋闷……督医可有此症?”
郑行文顿时一愣,脸上莫名笑意随之散去。
他瞅着杜仲好似真的看出了什么,低着头思索一下,再一抬头之时,面色已经黑了三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杜仲本来只是在说病,但见他这么表现,心中反而觉得好笑:
他前些日子阅读《平脉辨证》,人体乃至精怪志异之伤寒及杂病的脉、证与预后,都已烂熟于心。
如此他才能看出,这位督医应该是经历了些常人想象不到的东西。
没死,但也留下了些普通大夫无法祛除干净的病根。
他本来还只知道有关疾病之事,但见到督医这般表现,嘿,要说背后没有问题,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他又不是人间判官,才懒得管郑行文光鲜外表下的污秽,他现在只关心其身上留下的病根,想要趁机试试手。
如果不考虑卖炭翁的特殊性,他这一次应该算是首次与精怪志异“隔空交手”。
换而言之,这有可能会是他第一次真正治疗精怪志异之病!
杜仲沉吟一下,看着郑督医摇摇头道:“我是大夫,你觉得还能知道些什么?当然是问诊治病之法。”
郑督医又愣了一下,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行有些不妥,连忙收敛神情,放缓了语气道:
“某刚刚太急了,还请小大夫见谅。
我前几日夜里的确遭了风寒,给厚朴医馆看过也治过了,杜大夫可是觉得还有几分处理不得当?
或者……杜大夫还有什么其他治法?某愿闻其详!”
语罢,他又看了王守志一眼,补充上一句:
“王大夫若有想法,也可以说道说道,若是能替某去除残留病状,自当相谢!”
王守志有些发愣,哪里有什么想法。
在他眼里,郑行文面色正常,口齿流利,嗓音沉稳清晰,与往日所见一般无二,不是健康正常人还能是什么?
这倒也不怪他,他一心要把医册的事情弄好,还要关心人际交往的那些弯弯绕绕,自然没看到一些杜仲看到的细微之处。
相较之下,杜仲嫌两人屁话多,无聊得眼神乱瞥,却也看到了一些重要细节。
譬如,房间里弥散的药味,沙参,麦冬,天冬,生地……大概是一个养阴润肺,清热杀虫的方子。
同时,桌子上摆着川贝枇杷膏,显然是作滋嗓润喉之用,但整个过程中却未见郑督医表现出咳嗽、嘶哑的状况。
最重要的是,他说话时偶尔摁住胸廓,气息不强,嗓音却大,像是有个共鸣腔在给他提高音量。
这……怎么会没问题?而且应该不止所说“风寒”那么简单……
杜仲思索了一下,没有贸然判定病症,而是先让郑督医配合,完成了平脉辨证所需的其他问诊体查工作。
后者考虑一番,答应下来,就见杜仲看了舌头看嗓子,把完脉后叩胸廓,做了一些上个医生没做过的“检查”,让他都心中啧啧称奇。
语末了,还问了一些上一位医生治疗的细节,乃至具体方子。
郑督医不记得方子,却还是给他找来了写方子的纸,如此资料完备之下,杜仲心中也有了数。
“没错了,的确是肺里面有东西……
我且问你,数日之前是否有过多咳多痰、痰中带血的状况?”
郑督医看着杜仲,眼底有莫名神采闪过,才点头答应一声,“的确如杜大夫所言,有过类似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