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长吁一声,再与王守志沟通几句,也就彻底弄明白督医到底能做些什么了。
交流罢,他神色有些恍惚,畅然感慨:
“督医章印并无确认疗法效力之能,但他们不知道呐……”
“他们?谁?”
王守志显然有些迷糊,杜仲却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转头望向车外。
车窗外,天边已经出现了火烧云。
赤红色的晚霞光泽洒落在来往行人脸上,劳累一天的人们在享受这得来不易的片刻轻松,古色古香的街道也好似要定格在这一个瞬间。
杜仲看着这一切,却没有能融入其中放松的感觉。
相反,他心里始终有根弦紧紧绷着……
……
督医房
晚霞红光从窗纸透射到了屋内长桌上,郑行文此刻已经收敛心神,正在处理督医的文书工作。
这时,“梆,梆,梆”,屋外忽然传来了敲梆子的声音,一共五声。
这已经是下午第二梆,意为日落。
郑行文知道一日工作结束,揉了揉太阳穴,望着大门,耐心地等待起例行要来送签稿的书吏。
“砰砰砰”,有人敲门,他自然喊了声——“进”
督医房大门被推开,来人却不是他所想的书吏。
这人一袭青衣,脚踩黑靴,可不是吏,而是个有品级的官!
郑行文心有疑惑,却不敢多想,连忙起身就道:“郑行文见过翟大人!”
来人名为翟录川,从他一身相较于文官来得更为清爽、也更便于活动的装扮,就不难看出来:
他是独立于文官武官外的另一种官——道官,位列九品,与他上司同一级别。
当然,翟录川在体制内被称呼为“翟大人”,在体制外却还有一个更常见的称呼——“川先生”。
这事情说来也好笑:
翟录川明明就是受差遣到金华城为道官的大人,正负责处理精怪志异之事,郑行文遭病的时候却半点都没有想到要求助于他。
甚至连他父亲郑向槐,都像是失了智一般,到各处求医问药,却偏偏忘了上报给道官。
反而是让万丰楼候掌柜,一介体制外者,成了破局的关键之人。
说不是心神蒙昧,想必都没人信。
此间种种不再叙说,翟录川这次来,正是为了再探郑行文背后的“脏东西”。
上次他以“素灵生诛邪符”将郑行文的病给压制了回去,但因为手头上还有更要紧的事处理,只得先将此事搁置静等时机。
此刻,翟录川手上已经空闲,或者说暂时得了空闲,一下就想到了郑行文这边还需要一探,便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
“翟大人,此刻前来是要……?”
翟录川一边说着“不必太紧张,本大人要处理之事和你没太大关系,只是要借你官印一用”,一边以目光扫视起桌面。
很快,他目光定住,凑近一步,便将督医印收入掌中。
“原来如此,翟大人自取便是……”,翟录川没有理会,兀自掏出一张灵锺生神符,指尖一扬,口诀从嘴中吐出。
符箓无风自动,凭空自燃,化作袅袅白烟,一半没入翟录川的双眸之中,一半则没入到了其袖口内。
他对此十分熟悉,就控制着袖口内纸鹤飞出,靠近到了督医印旁,自己则闭上了一只眼睛。
所需之线索很快浮现,让他暗自一点头便要离去。
这时,睁着的那只眼睛却正巧望见郑行文,让他动作忽的一滞,淡漠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郑行文……我记得你不是还留有病根无法处理吗?怎么的现在……”
郑行文先是一愣,而后连忙回道:
“回大人,是下午有大夫前来领取医册,看出了小人身体有恙,就以针砭之术施治。
对了,这儿还留有他所著写之药方,不过照其所言,现在倒是不必施用了。”
翟录川拿起药方看了一眼又放下,明显还有些怀疑:“以针砭之术施治……就好了?”
郑行文却点点头,都未有一丝迟疑。
“怪哉怪哉,你予我细说……算了,本大人有要事先要处理,来日再来问你。
我就暂且问问,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郑行文沉吟一声,没有太久,立刻就回道:
“那大夫是平仁医馆姜平寒的弟子,名为——杜仲。”
平仁医馆?杜仲?
前者他倒是有所耳闻,后者之前却是从未听说,不过现在却是记住了……
等等!
翟录川将眉头一皱,脑海中隐隐约约好像有记忆要蹦出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记得,在数日前还是不知道多久前,曾经处理过平仁医馆的一起志怪之事,但具体是什么却是记不得了。
好像是……白炭?
他摇摇头,还是没想起来与杜仲有关的记忆,但也对此有了深刻印象。
下一刻,他不再细思下去,将纸鹤一抛,后者腾跃而起,便以相当快的速度朝一个方向飞去,而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郑行文在原处感慨一声,摇摇头,这种事情太过离奇,还是安心过他的小日子为好。
老老实实做好督医本职,偶尔拿些可以拿的钱,平淡却心安……
……
日暮,西红豆杉胡同
红豆杉胡同正如其名,在胡同十字路口处,用篱笆绕出了一圈,中间是一颗百年南方红豆杉。
杜仲随王守志乘马车回了医馆之后,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左问问右询询,找到了这红豆杉胡同口。
他自认不是人间判官,本不该来此掺和其中,但担忧之下,还是来了。
郑行文的病,对郑行文来说已经结束了,在杜仲看来却还没有结束,关键就出在那一纸官定文上。
他在真鉴展示的来龙去脉中,看清楚了官定文白纸黑字写的东西。
那大概来说是一张从官府角度写的批文,内容主要是“受批准人、受批疗法、针对疾病、疗法作用、免责声明”。
实际文字没有这么条条分明,且主要集中在描绘一种所谓的“放血疗法”上,但在杜仲看来就主要包括了这五个部分。
看得出来,撰写之人非常有经验,在给人描绘了一美好之未来的同时,又不经意间提及了可能的坏处,进而实现了“规避责任”。
但不管这人言语如何之美好,杜仲作为大夫都深知:
破伤风这种病,放血疗法根本就不靠谱!
换而言之,那贼眉鼠眼之人,利诱郑行文在白纸黑字上盖下章印,就是要用这一点都不靠谱的所谓的“放血治疗”,谋财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