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打开了那封掉落出来的急报,挑亮了烛台,认真的看了许久。
这封信是脱脱不花写的。
脱脱不花在信中,说此次攻打大明,乃是瓦剌人所为,他实乃是胁迫,来信乃是请印信封爵,愿献故元传国玺,并向大明称臣纳贡。
这封信里的主要内容,则主要是向朱祁钰哭诉其悲惨的遭遇。
脱脱不花是北元汗廷的台吉,也就是王子。
北元汗廷,是大明建国驱除鞑虏后,建立的一个大元正朔的汗廷,他们拥有着对草原的名义统治权。
现在的太师也先的父亲名叫脱欢,祖父乃是马哈木,全都是大明册封的瓦剌王爵,比如马哈木是顺宁王,脱欢承袭,而也先也是被大明册封的敬顺王。
马哈木、脱欢、也先,祖孙三人,乃是正经的瓦剌人的统领,他们带领瓦剌人南征北战,一统蒙古高原。
脱欢在统一东西两部蒙古之后,脱欢意图自立为可汗,但是遭到了当时瓦剌贵族和北元汗廷的一致反对,最终才不得已立了他这个孛儿只斤脱脱不花为可汗。
名为可汗,实为傀儡。
脱脱不花那可是老正黄旗,老黄金家族了,自然没人反对。
在书信中,脱脱不花哭诉脱欢还活着的时候,他毫无权柄,在脱欢死后,脱欢之子也先继承了太师之位,以中书右丞相之职,大权独揽。
汗权和相权产生了激烈的冲突,造成了君臣异处,常不相见的局面。
也就是也先带着瓦剌人居于蒙古高原的西部,脱脱不花带着“元裔”,北元汗廷旧部,驻扎在蒙古高原的东部,讨论大事,也只是以会盟的形势展开。
脱脱不花这个可汗的意思是,还请大明大皇帝陛下,不要降罪他们这些元裔。
朱祁钰看着这封书信,这是疑兵之计,还是来犯的草原人,真的有这么大的矛盾?
“速去将这封信转交给于老师父,还有在坊间散播狗脚朕传言之事,是如何传开的,也要弄清楚。”朱祁钰将这封急报递给了兴安,让他去办差。
兴安揣着信,向着德胜门外跑去。
根据兵部所言,因为瓦剌人要求在德胜门外朝拜太上皇,于谦已经前往了德胜门,防止瓦剌人的捣乱,也同时为迎回太上皇做筹备。
朱祁钰换了身衣服,并不打算接见瓦剌使臣,而是打算去王恭厂。
瓦剌使臣和王恭厂大工匠孰美?自然是王恭厂的大工匠了。
他和工部尚书石璞,商量下如何落实匠爵之事。
匠爵并不复杂,一共四阶十六级,以学徒、工匠、住坐工匠、大工匠四阶,划分了十六个等级,按照工匠的能力,进行考核区分。
具体的考核内容和办法,由工部提供,但是具体的考核归吏部考核。
朱祁钰对于那个瓦剌使臣,没有想见的意思,他并不打算迎回朱祁镇,更不打算让于谦去,也懒得跟他们嚼舌头。
兴安本来就腿脚快,骑上马用最快的速度,将脱脱不花的书信转交给了于谦。
于谦见到兴安的时候,正在搬运粮草,天不好,总觉得是要下雨了,粮草受潮是要发霉的,他并没有觉得搬运粮草干活,是件要命的事。
这和有些读书人就不一样,有些读书人,总觉得干点活,就是有辱斯文完全不同。
读书人不是人吗?干点活能累死?
显然是累不死的,但是他们就是要骂,读书人不应该干活!
于谦眉头紧锁的问道:“陛下觉得是瓦剌人的诡计,所以不见瓦剌使臣吗?”
“是,陛下觉得恐怕有诈,所以直接命咱家过来了。”兴安继续说道:“陛下让于老师父看看这写的是不是真的,他们真的有这么大的矛盾吗?”
“其他的都让于老师父,便宜行事。”
于谦看完了脱脱不花的书信,点头说道:“里面写的都是真的,如果脱脱不花真的请印信封爵,愿献故元传国玺,并向大明称臣纳贡,这倒不失为分化他们的好办法啊。”
于谦眼神中越来越亮,他终于想到了一些好办法,去真的瓦解现在一统的瓦剌草原。
兴安面色犹豫的说道:“陛下让臣办个差事,说要查一查京中流言的来历。”
“京中流言?”于谦在城外忙着对付瓦剌人,他的确对城里面的流言不是很清楚。
兴安挑了一些重点的内容说了说,于谦了然于胸。
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城内散播传言造势,城中南迁派大臣,趁机弹劾他于谦专权,离间君臣,再派出使臣,说要于谦等人朝拜太上皇,然后趁机抓拿。
这件事其实逻辑十分的完整,谣言造势,南迁派大臣趁机弹劾,正好有个机会可以除掉“权臣”,天衣无缝。
也先说汉人善于对付汉人,那是一点都没错的。
但是这件事,在说服大明皇帝这儿,卡住了。
瓦剌使臣根本无法说服大明皇帝派出于谦、石亨、范广、刘安等人,去德胜门外觐见太上皇。
因为瓦剌使臣压根无法得到朝见的机会。
大明皇帝去了王恭厂打铁,并表示自己很忙
“兴安大珰,若是没有头绪,可以去宫里翻一翻王振的东西,想来会有所收获。”于谦沉吟了片刻,给兴安指了条明路。
他大约知道了是谁在对付他,应该是王振余孽,当然站在这些余孽背后的是谁,于谦心知肚明。
他废掉的大明皇帝朱祁镇。
于谦深面色平静的说道:“兴安大珰,回禀陛下,朝拜上皇,不得不为,那就让朝中御史王复、户科给事中赵荣去瓦剌军营,进见上皇便是。”
“咱家知道了。”兴安点头说道,转身离去。
朱祁钰正在和石璞讨论着匠爵的事,石璞就是那个要自荐去兵部打杂的工部尚书,被于谦拒绝,算是于谦的铁杆粉丝。
朱祁镇复辟之后,石璞不在京城,在外领兵打仗,躲过了一劫,立刻致仕请辞了。
石璞对于谦的匠爵全面接受,并且表示工部可以出考题考校。
“能不能建一所工匠大学,传授这些有志于此道的匠人们技艺?”朱祁钰提到了另外一个可能,大学这个词汇,并不是四书五经里的大学,而是一种教师和学者的聚集地。
脱胎于学宫二字,指的是官办的学校。
石璞当然听得懂,只是给工匠办学校?
他只是觉得有些稀奇,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完全没听说还能给工匠们办学校的说法,很多技艺都是口口相传,闭门自珍,工匠们有怎么会舍得教授别人呢?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臣只是觉得靡费,却无实用,学徒跟着老师父几十年不见得能学到的手艺,想靠学校推而广之,臣不觉得有用。”石璞是个老实人,他选择了实话实说。
朱祁钰和石璞的意见不太一样,他和住坐工匠们一起倒腾的景泰炉,关于手艺这件事,那些大师傅们并没有表现的那么不乐意交流,闭门造车。
相反他们缺少一个平台,进行沟通、交流彼此的经验。
大师难道就不需要触类旁通了?谁又敢说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呢?
“先试试,如若不成再说。”朱祁钰还是决定试试,办起来了皆大欢喜,办不起来,也没什么损失。
探索的路上,总会有坎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石璞也不觉得试试有什么不妥,点头称是。
兴安一溜烟的从远处跑来,将于谦的说辞告诉了朱祁钰。
“哦,那就派御史王复、户科给事中赵荣去朝见上皇吧,顺便帮朕带句话。”朱祁钰点头首肯,嘱咐了一番兴安,继续研究着他的景泰炉。
“石尚书,营建景泰炉之时,朕悟出一个道理来,那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啊。”朱祁钰看着立在王恭厂的四个大炉子,颇为肯定的说道。
景泰炉从开始的一个想法,到图纸上的设计稿,都是在这些大师傅们你一言,我一语中,逐渐从纸上慢慢变成了最开始的景泰炉,到现在,景泰炉已经从一座,变成了四座。
而且一座和一座不一样,这是这些大工匠们的成果,这种产量的飞速增长,让朱祁钰底气越来越足。
钢铁是国家的脊梁骨,这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变的道理。
哪天用钢铁洪流把瓦剌人杀的干干净净,方能洗刷掉一点今日围城之恨!
朱祁钰看着面前的四座景泰炉,眼神中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