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王复在撒马尔罕考成的话,王复这两年的时间,绝对可以得到一个上上的评价,三年一期的大计,必然名列前茅。
在王复的手中,撒马尔罕的一切欣欣向荣。
最多的乌兹别克人,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放牧的权力,而那些以行商而闻名的栗特人,再次活跃了起来,让这座千年古城再次焕发了活力。
这次的瓦剌西进,和之前上帝之鞭远征,完全的不同。
上帝之鞭的远征,伴随着无数的杀戮,和深入骨髓的仇恨,和那些西域诸多部族近乎于疯狂的抵抗。
也先满是感慨的说道:“我们西进的第一步走的很好,我很欣慰,看到了这样的撒马尔罕,现在的它,才配得上西域明珠的称呼。”
“我根本无法想象得到,你用钱建造的那些水利和沟渠,会有这么大的安抚作用。”
王复在撒马尔罕,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这些动静,有的也先能看得懂,有的也先就完全看不懂了。
比如王复当初要从兰宫拿钱去修水利,这件事也先坚决反对,那都是他的钱!
怎么可以把这些钱,花在这些被征服的人身上呢?
王复没有太多的解释,在水利设施相继落成之后,也先终于明白了王复这么做的意义。
因为安定的民生,可以带来极度充裕的税收,这些充裕的税收,可以到大明换取撒马尔罕没有的物资。
也先的确为了这些水利工程花费了很多的钱,但是他赚的更多,慢慢的也先就把财权之事,交给了王复。
“微不足道,不足一提。”王复摇头说道。
也先面色古怪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抢劫来钱更快的事情,我抢的还不如你收税收得多,太让人意外了。”
瓦剌人到了西域可不是来过太平日子的。
他们向北四处劫掠金帐汗国的一些藩属国,向南逼迫帖木儿王国交了一大笔的保护费,和奥斯曼人发生了很多的友好的交流,抢劫了不少的财物。
但年终算账的时候,瓦剌人四处抢劫来的资财,还不如王复半年的税赋,所以,也先才会说,居然还有比抢劫来钱更快的买卖。
王复想了想,用也先能听得懂的话说道:“如果把一个鱼塘放干了水,直接取鱼吃,可以吃一顿,但是不可能吃十顿。”
“如果把一个鱼塘经营好,饿了捞几条,鱼多了,抓几条,就看不太出来了。”
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是王复在撒马尔罕的主要思想。
这一套自然是来自于英明无比的大明皇帝,却是非常的好用。
也先立刻就听明白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能做到,那需要才能,也先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兰宫之内,也先把玩着手中的扳指。
扳指是一种带在大拇指帮助射箭的工具,在这个青玉色的扳指的正下方,有一个槽,用来扣住弓弦以便拉箭。
也先在思考要不要摘下手中的扳指,因为在兰宫的外殿,埋伏着三百刀斧手。
只要他摘下了扳指,这些刀斧手就会冲进来,将王复剁成肉泥。
现在王复在撒马尔罕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
乌兹别克人对王复顶礼膜拜,王复安葬了他们的王子,给他们带来了生机。
帖木儿人听闻王复的仁慈,纷纷逃离帖木儿王国,投效现在的康国。
突厥人这才知道如果不相互仇杀,生活原来如此的美好,杀人并不是唯一的乐趣。
所有人都惊讶的发现,瓦剌人来了,这些过去只知道杀戮的蒙古人,居然摇身一变,开始散播爱与和平。
瓦剌人这次的西进,居然带来了秩序!
这是让人始料未及之事。
这一切欣欣向荣,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的康国,只知道王复,而不知他也先,仿若王复才是康国的王。
也先这个大石,变成了军卒、残暴的代名词。
这是也先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他几次想要摘下来玉扳指,可是他舍不得,杀王复简单,摘掉扳指,就可以。
王复的心腹,康国保民官王悦,被也先派去了拔都和泰西之地。
乌兹别克的军队被调往了碎叶城,负责保护过往的商队和把那些躲避赋税的商队,赶到钞关纳税。
杀人很简单,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也先这辈子做的次数太多了,根本不会犹豫。
杀掉之后呢?
杀掉王复之后,碎叶城的乌兹别克人立刻就会造反,在拔都的王悦,会带着军队杀回撒马尔罕,各族乱战立起。
杀掉王复之后,这个稳固的后方,还能不能稳固?他西进前往拔都去做金帐汗国的可汗,还能不能做到?
杀掉王复之后,也先就必须要举起自己手中的弯刀,对准那些百姓臣民,用残忍的手段维持脆弱不堪的统治。
也先这是第四次犹豫了,他将王复叫到了兰宫之内,四次想要动手杀人,可是在最后时刻,他犹豫了。
当然不是因为异父异母的兄弟情义,人心必然经不起考验。
他不确定杀掉王复之后,这烂摊子他能不能收拾好。
王复左右看了看说道:“大石,让瓦剌人对待那些臣民,如同对待牛马,他们就会屈服。”
“如果稍微给点草料,他们就会俯首帖耳,如果愿意给他们一些盐巴,他们就会欢呼雀跃。”
“他们要的很少,只想要一个安定的环境,放牧、种田、买卖、经营自己的工坊。”
“如果为了这个安定的环境,要付出些什么,只要不是他们的性命,稍微苦一些,他们也是愿意的。”
也先愣了许久说道:“咨政大夫,只需要对待他们如同对待牛马一样,就可以了吗?”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怎么能把人和牛马相提并论。”
王复确信的点头说道:“是的,只要把臣民当做是牛马一样的爱惜,就可以实现这些,并不是很难。”
“放牧的时候马牛羊为什么不肯离群?因为在牧人的手中,有弓箭来射杀那些野狼,可以保护他们。”
“而我们在撒马尔罕,就是充当牧人的角色,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统治的稳定,是不会有忧虑的。”
这是王复看到了陛下的灯下漫笔中,关于想做奴隶而不得和暂时坐稳奴隶的时代论述之后的思辨。
王复不去争论人的价钱,而是把人当做牛马去看待的时候,统治撒马尔罕的工作,终于走入了正轨之中。
牛马论,就是王复为撒马尔罕带来的秩序。
他发现,这些西域的百姓臣民,处于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候,将他们比作牛马,是仁慈。
经过了反复的实践,牛马论,简直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在撒马尔罕的统治中,处处可以看到放牧的味道。
牧民安土,是官员的职责。
“你说的很有趣,我很赞同。”也先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王复察觉到了异常。
也先实在是太不对劲儿了。
以前,王复拿着政令,闯到兰宫里来,逼着也先签字,跟也先论政,也先都是漠不关心,一副别念了,我知道了!
也先只问字签在哪里,印绶按在哪里。
王悦走后,乌兹别克的军队前往了碎叶城之后,也先开始频繁召见王复论政。
那个扳指上的凹槽,都快被也先给搓平了。
“大石带着扳指要出去打猎吗?”王复直接跟也先摊牌了。
既然要杀,就动作快点,磨磨唧唧的哪像个爷们?
要是不杀,他那边还一堆的事儿,没工夫跟也先在这里磨牙。
也先猛地打了个激灵,放下了手,笑着说道:“是的,我要出门打猎去,咨政大夫要不要去?”
王复站起身来说道:“我倒是会骑马射箭,却要辜负大石美意了,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为了一头牛,突厥人和栗特人的两个过万的部族,打了起来,死了一百多人,一个栗特的商贾因为以次充好,被人吊死了,咨政院为这件事,正吵架呢。”
“大石,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去咨政院了。”
也先满是笑意频频点头的说道:“去吧,去吧。”
王复走出了兰宫拱形宫门,站在门外略有些懒散的怯薛军的军卒们,一看到了王复,唰的一下,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庄严而肃穆。
这些怯薛猛汉们,用极为严肃的神情盯着王复,王复轻微的点了点头,负手而行。
王复穿越了廊道,向着咨政院的方向而去。
而沿途的卫兵们,无一不是以注目礼对待,他们的视线随着王复的移动而移动,直到王复消失在视线之中。
等到王复走后,这些怯薛军卒,才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
也先把玩着扳指离开了兰宫,既然说了要打猎,自然要出门活动活动。
伯颜帖木儿亦步亦趋的跟在也先时候,而那些怯薛军的猛汉们,似乎是没看到也先一样,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也先也是见怪不怪,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卫兵一向如此懒散。
也先得亏是没有摘下扳指,否则那些刀斧手冲进来,到底是谁杀谁,很难说的准。
也先忽然驻足,停在了兰宫的天井位置,低声问道:“伯颜啊,你说我就这么放过了王复,日后是不是杀不得了?”
伯颜帖木儿看着也先,他这个哥哥以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而著称,可是却在这件事上,如此的犯难。
换成他伯颜帖木儿,他也难。
他无奈的说道:“大石,想取王复的命很简单,他人就在撒马尔罕,孤立无援。”
“只需要一刀,他就死了。”
“谁递出去这一刀是第一个关键,杀掉他之后,如何安抚是第二个关键,这两个关键,其实是一回事儿。”
也先转过头来,眉头一挑的问道:“哦?一回事儿?”
伯颜帖木儿立刻俯首说道:“王复已经演示过一遍了,乌兹别克的那两个王子就是例子。”
“只要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因为一些琐事杀掉了王复,然后将这个够分量的人杀掉,为王复报仇,厚葬王复,为王复正名,杀人跟善后就做好了。”
乌兹别克人的两个王子,被“山匪”所杀,然后瓦剌人为了给乌兹别克的王子复仇,四处剿灭山匪。
杀王复很容易,如何善后王复也已经演示过了。
“去哪里找这个分量足够重的人呢?”也先再次往前迈步问道。
伯颜帖木儿紧紧的跟随着自己的兄长开口说道:“臣弟的分量足够重了,大石。”
伯颜帖木儿是个精明,他向往大明的生活,甚至让自己的四个孩子改了汉姓,可是这不代表他对也先不够忠心。
如果也先肯下令,伯颜帖木儿是可以做这件事的。
他可以用自己的命跟王复兑子。
“还是算了。”也先再次停下说道:“王复是个聪明人,他肯定察觉到了,刚在在殿内,他却没有任何的紧张。”
“王复并不狷狂,更不恋权,几乎事事问询,从来没有有逾越规矩的地方,他没犯错,更没有上位的企图。”
“这样的人,我不舍得啊。”
伯颜帖木儿十分严肃的说道:“大石,大明的皇帝杀掉了他的哥哥稽戾王,有的时候,该心狠就该心狠一些。”
“既然王复已经有能力威胁到了大石,那就做掉他吧。”
也先连连摇头说道:“不不不,大皇帝杀掉稽戾王,是因为稽戾王他没用。”
“你看,杀掉稽戾王之后,大皇帝是不是留下了稽王府?这是大皇帝的善后。”
“还有那个徐有贞,听说领了块奇功牌,真是咄咄怪事!当初我还琢磨着进了京之后,让这个徐有贞做宰相呢。”
大明的邸报并不难以获取,因为王复、王悦、赛因不花、韩政这些汉臣需要了解大明的动向,所以也先也是知道大明事儿。
稽戾王但凡是有点用,就不会死。
“那倒也是。”伯颜帖木儿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咨政院那一堆的烂事,他是一件也处理不了,王复却将其打理的井井有条。
也先摘掉了手中的扳指扔进了天井里,平静的说道“如果能找到一个代替的人,我们倒是可以动手。”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说道:“大石,有可以代替的人。”
“谁?”也先疑惑的问道。
伯颜帖木儿开口说道:“王复的那个连襟,堂弟王悦。他能力也很强,又没有什么名望。”
也先点头又摇头说道:“王悦的能力而言,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是王复死了,王悦不造反就是最好的结果,还指望他效命?”
“到时候他在拔都,立个新可汗,咱们就去不了拔都了。”
一个传令兵匆匆的跑了进来,大声的喊道:“大石!军报!”
也先打开了火漆封好的军报,看了许久,这大冬天,他惊出了一声的冷汗,良久之后,也先才开口说道:“王悦俘虏了一个君王,君士坦丁十一世。”
“我们这边动手杀人,那边就会扯旗造反了。”
“幸好我没有下令动手啊。”
这个王悦居然抓到了一个泰西公认的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
王悦并不是适逢其会才去了君堡,他是专门去君堡俘虏紫袍皇帝的。
因为只要抓到了君堡的皇帝,王复在撒马尔罕才足够的安全。
王复和王悦这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终于在政治和军事上,有资格可以和也先掰掰手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