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红毛番买卖的许氏也被查办了。
当时许氏家主许锃,正在茶楼里喝茶,和牙行唇枪舌战的许锃,被带到了镇抚司衙门调查。
许锃本名叫许秤砣,后来发了迹,才改名许锃。
他是广州人,他的母亲怀他的时候,梦到了有大星坠入怀中,星主旁有一峨冠男子,说此子非凡胎。
他出生的时候,是十一月份,广州大雪纷飞,草木皆冰棱,母亲死于难产,时人皆惊奇,言其乃是煞星。
其实许锃长大了才知道,当时他母亲是奉子成婚,怀的不是他老爹的娃,才这样所谓的托梦说,来烘托自己的孩子不凡。
许锃的母亲死于难产,母丧子活,许老汉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把许锃拉扯长大,许锃尽孝把许老汉养老送终。
许锃打小就被人骂作是野种,他就跟人打架,照着死里打的那种,这一身凶悍的气息就此养成了,真的成了煞星。。
许锃到了十五岁,就跑到海上厮混,这就如同蛟龙入海,许锃这在海上的生意那是越做越大,这三十而立之年,就闯下了偌大的家业。
他手底下有三桅大船十二艘,两桅千料船近三百艘,小舢板不计其数,是整个南洋名副其实的大海盗,自号平海王。
他三十岁那年,大明皇帝忽然下旨开了海,所有的船舶,只要在市舶司登记商舶,缴纳税赋,就可以正常海贸。
许锃狂喜不已,听到消息,就去了密州市舶司登记船舶,这生意是越滚越大,他一直做着红毛番暗娼,南洋昆仑奴的买卖。
可是他在南衙处理事物的时候,被缇骑给带走了。
只是许锃和赵楷睿的待遇完全不同,赵楷睿家里查出了四个人棍,数千名畸零女户,赵楷睿自打入狱之后,就入了死牢。
许锃既没有五毒之刑,也没有严词逼供,只是把他抓了起来,而且许锃还能在牢里见他的大掌柜。
这就是差别,对许锃的调查早就查实了,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缇骑是一清二楚。
“东家啊,这是咱们这个月的账,咱们这在海上漂习惯了,地上的事儿,也不是那么清楚,这找谁使银子管用啊?”大掌柜将账目合上,忧心忡忡的说着。
许锃已经被抓了半个月了,也不提审,更不过问,这往哪里使银子,大掌柜都不知道。
“找谁使银子?”许锃剔着牙说道:“找陛下使银子!”
“啊?”大掌柜呆滞的看着自己的东家,他没懂什么意思。
许锃无奈的说道:“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这是天牢,诏狱!找谁使银子都没用。”
“啊,这样”大掌柜这才了然,立刻如丧考妣的说道:“这不是完了吗?连个使银子的地方都没有,那不是要要”
许锃拍了拍桌子,咬着草梗,闷声闷气的说道:“诶诶诶,少说点丧气话吧!”
“估计咱们大明这些大官人们还在议论呢,等着吧,等他们议论出结果,我这该砍头,还是该流放,还是该罚钱,就有着落咯。”
许锃的身世并没有把他变得愤世嫉俗,反而把他变得非常的乐观。
他对死亡并不是特别畏惧,相反,他非常感谢自己的娘亲没有让他胎死腹中他很感谢他那个老实的爹没把他掐死,还把他拉扯大他非常感谢老天爷没把他这个煞星给收了去,还让他兴风作浪。
所以,许锃进了镇抚司之后,也没多少抱怨,即便是死了,他也不在乎。
海上讨生活的人,哪里有人手上不沾血?
他杀的人太多了,大明、倭寇、朝鲜、占城、交趾、波斯等等,不计其数,他全都跟他们在海上搏过命。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密州市舶司成立,将所有的商舶纳入了管辖范围之后,有一条潜规则,那就是入港不得张弓填铳。
伴随着这条规则的另外一条规矩,就是大明商舶,不得在海上互相攻伐,否则连坐着整个商号的船,都不得入港。
所有登记在册的商舶的船首,都用白漆印着弦号,在海上互相杀伐,基本上都能确定是哪里的人。
信鸽在隋唐宋元的时候,被叫做舶鸽,就是舟师养的鸽子,苦主一旦海上被攻伐,抢劫,再不济也能放鸽子告状。
虽然效率较低,查办困难的客观事实存在,但是没有律法约束和有律法约束的大明海,完全是两副模样。
皇帝立下了规矩的同时,放开了很多的海贸限制,包括一些过去的禁物,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入港,譬如说弓弩铳炮,譬如说三桅大船。
所以,开海之后,许锃还真没有再跟大明的商舶动过刀子。
按理来说,这既往不咎,他也不太知道自己的过错到底是什么。
“生意上的事儿,就劳烦大掌柜多担待点了,本来我还以为朝廷把我拿了,是问我要买命钱。可惜不是。”许锃略微有些迷茫的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他在大明没有作奸犯科。
十日后,许锃和赵楷睿被送往了京师,待遇又有不同。
许锃一路上算不上好吃好喝,绝对算得上管饱,没带枷锁,没带镣铐,也没有囚车,就是普通的车驾。
赵楷睿和他家的耆老就非常不幸了,那是枷锁镣铐囚车一整套。
从南衙到北衙,只用了十五日的时间,这路上发生了一件让许锃目瞪口呆的事儿,有人居然胆敢劫囚车!
这可是缇骑的囚车!
许锃自认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可是他和他的大掌柜,从来没敢往劫囚车这种事上想过,就想着使银子乞活。
但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居然敢劫囚车!
结果自然是缇骑们完胜,来者都把命留在了官道两侧。
许锃到了通州之后,就和赵楷睿分道扬镳,押送赵楷睿一行人的囚车连夜进了京,而许锃在通州休整了一天,才从朝阳门入了京师。
朝阳门那城门上黑洞洞的火炮吓到了他,被那么多火炮齐射,怕是连骨灰都给扬了。
很快,许锃就被送进了大理寺看押,而不是送进北镇抚司。
这一住,又是半个多月的时间,许锃没有等到缇骑,也没有等到虎头铡,等来了礼部郎中。
这礼部的郎中十分严肃的说道:“面圣的时候,说话要三思,不得口出狂言,更不能说脏话。”
“入殿的时候,要三拜五叩,这是大礼。要口呼草民,三呼万岁。”
“陛下没说让你平身的时候,你要俯首帖耳,不要乱动。”
“待会有人来送你去沐浴更衣。”
许锃打断了礼部郎中的说教,他满是疑惑的说道:“为什么要面圣啊?”
郎中摇了摇头说道:“你在大理寺倒是清净了,朝里因为你的事儿,都快吵翻天了。”
“别问,陛下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撒谎,那是欺君大罪,想活命就一五一十照实了说,明白?”
许锃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说道:“明白,明白。”
面圣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可以见到陛下。
无论从哪方面讲,对于许锃而言,陛下是个好人。
陛下登基了,黄萧养那群海盗被平定了,所有的商舶都成为了大明商舶,不再是巡检司击沉的对象,他们有了冤屈,也有地方去告状,市舶司虽然不断案子,可是接诉状。
陛下登基了,他们海商再也不是过去那般你杀我、我杀你,四处都是火并,四处都是死人,今天是海商,明天就是海盗。
许锃说不出那么多的大道理来,他只知道,陛下登基了,他们活的像个人,而不是过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许锃被带到了讲武堂,进了聚贤阁,一楼右转。
他满是怀疑的看着这个颇为简陋的御书房,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还以为陛下的地方,那是丝绸铺路,象牙做门,琉璃做窗。
但是这地方,却如此的简陋。
一进门,他看到了坐在软篾藤椅上,正在认真批阅奏疏的皇帝。
即便是陛下穿的常服,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陛下。
和他心里想的那个陛下,几乎一模一样。
他三跪五叩,行了一个大礼。自称草民,三呼万岁请安。
“朕躬安,免礼,赐座。”天子的声音颇为随和。
许锃的腚只有少半个放在椅子上,他十分紧张,背后都是冒汗,甚至手都在抖。
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传闻,那就是陛下不住皇宫,在见到陛下的那一刻,他也确切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皇帝在的地方,才是皇宫。
这里看起来简陋,可是因为陛下在,所以显得富丽堂皇。
朱祁钰终于批阅完了奏疏,他手里是练纲的奏疏,戥头案在推进,四川地方官场大地震,朝堂里有三个四品官,一个三品,跟着倒了台。
他将奏疏递给了兴安,才打量起了许锃。
这个汉子看起来有些瘦弱黝黑,长期在海上风吹日晒的痕迹尤为明显。
“许锃,你的案子,朕看过了,缇骑也查补完了,没什么问题,今天走出聚贤阁,你就没事了。”朱祁钰喝了口水,给许锃吃了一颗定心丸。
畸零女户是大明人,红毛番、昆仑奴都不是大明人。
朱祁钰首先是大明皇帝,他要保护的是大明的利益。
“咵。”许锃立刻跪在了地上,大声喊道:“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立刻说道:“起来说话,朕不喜欢别人跪着。”
“是。”许锃又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坐还是不该坐。
那礼部郎中教了他如何谢恩,却没教他这赐座是整个奏对都能坐还是只能坐一次。
他有些急,也不知道谁能帮帮他。
朱祁钰笑着说道:“坐,别拘谨。”
朱祁钰不说还好,他说不要拘谨,许锃却是愈发的紧张了起来。
“你们从广州出发,到麻六甲,到旧港宣慰司需要多久?”朱祁钰话锋一转,聊起了海上的问题。
许锃听到了问题,赶忙说道:“三到五个月就能到,大部分都是春天出发,等到秋天的时候,到婆罗洲装货,然后回广州市舶司。”
朱祁钰和许锃聊起了海上的事儿,许锃终于不再那么紧张,聊到海货的时候,许锃如数家珍,这是他擅长而皇帝不擅长的领域。
比如皇帝心心念念的柚木,到底长在哪里,那些柚木又怎么样能从交趾、缅甸等地,运到大明。
一直聊了大半个时辰,朱祁钰除了问海上的趣闻,还问了许多海商们亟待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兴安在侧,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草民告退。”许锃再次行礼,离开了聚贤阁。
许锃离开讲武堂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打小舞刀弄枪,若是有机会,定要送进这讲武堂来。
进讲武堂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战场立功,第二种是武举考中武举人。
许锃走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日暮时分。
一辆车驾停到了讲武堂的正门,一个曼妙的身影下了车驾,向着聚贤阁而去。
这女子进了聚贤阁后,便摘了帷帽,向着御书房而去。
“那个赵楷睿和那些耆老都送解刳院了?”朱祁钰放下了笔,看着来人问道。
“送去了,卢都督亲自送去的。”来人是冉思娘,这个播州来的姑娘,现在依旧在太医院坐班当值。
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也让他们尝尝这人彘何等滋味。”
“这赵家余孽,居然还想劫囚车,被缇骑们抓了个正着,顺带着平定了一窝很难找的流寇。”
劫囚车的事儿,是赵家余孽买通了山贼干的,只不过镇江赵氏余孽,完全没有说是要劫缇骑的车队,这一下子就踢到了铁板。
冉思娘颇为不满的说道:“这几日臣妾听闻,又有人说陛下不修仁政,暴戾成性,连带着太医院也被参了一本,陆子才陆院判和欣可敬欣院判,前几天脸耷拉的,都跟被熨斗熨过一样。”
“这些个清流,就不能好好看看那帮人做了什么?”
“若是他们家里的妻儿被做成了人彘,他们不知道该疯成什么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最近清流们又借着许锃这个案子、赵楷睿等人被送入解刳院,痛痛快快的骂了皇帝一顿,给皇帝又扣了一顶亡国之君的帽子,才算是心满意足。
朱祁钰想起那些个奏疏也是一阵头疼的说道:“正因为他们的妻女不会被这么对待,他们才能站在干岸上,指指点点。”
“即便是他们再落魄,到私塾的书院里做一个山长,那也是人上人。”
“倒是你,今天歇的这么早?”
冉思娘抿了抿嘴唇说道:“臣妾想要个孩子,宫里就臣妾和那个埃莱娜没有子嗣,实在是有点羡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