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回来的时候,冥魅正在和孟姜说着话。
两人讨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采选的事情,今年新入宫的几个女子到底谁会更得太宗欢心,而谁又会成为这寂寞宫廷无数沧海遗珠中的一个,所有一切都是未知,因而特别令人好奇。
“定然是徐惠,她长得这么美,又端庄大方,文采飞扬,父皇应该会喜欢她多一些。”
孟姜转过来对冥魅道,“姐姐,我总觉得徐惠身上有种长孙皇后的影子呢。”
冥魅看了看那位徐姑娘,她未见过长孙皇后,所以不敢轻易反驳或是附和孟姜的话。只是随即,她的眸光便略过徐惠,停留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那你说武珝呢?她看上去挺与众不同的。”
孟姜见她没有答话,也不在意,而是顺着冥魅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点。”
武珝眉目间英气逼人,可偏偏那双眼睛却极为妩媚。
就像是一个勾人的陷阱,以美好的外表迷惑猎物,待对方上钩之后便只能乖乖听凭处置,再无反抗的余地了。
“云兮,你也来看看,你觉得父皇会更喜欢徐惠,还是武珝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贺云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怎么了,出去一圈还是不舒服么?”冥魅看她脸色发白,以为她还没从那声龙吟里缓过劲来。
“你不舒服么?要让人看看么?”孟姜跟着询问道,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这下子,云兮愈发自责起来,本来想着凡人狡猾,是天下最最最讨厌的生物了,可一对上临川公主那双清澈的眸子,她又觉得实在不能这样以偏概全。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她的错,是她成了叛徒,把帝姬出卖了呢。
宫中的夜宴还在继续,殿外却不知何时飘起了雨,天空中的弦月被乌云遮住,牛毛细雨将整个宫室都笼上一层淡淡的烟雾。
对神只来说,翻云覆雨易如反掌,朱红宫墙被这迷离的夜雨幻化成海市蜃楼,既美好又虚幻。
冥魅从车辇上缓缓走下来的时候,灼灼细心地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雨水被完全隔绝在外,直至她回到殿中,身上半点都没有沾湿。
蓁蓁早就备好了供她沐浴用的热水,冥魅被氤氲的水汽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可心里的疑惑却怎么赶也赶不走。
她不明白宫里为什么会忽然来了一个龙众,是谁派来的,于自己又是否有影响呢?
正想着,忽然听见殿外有声响,冥魅唤了灼灼几声,却没人回应。
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去,只见小丫头整个人呆愣着站在殿中,手里的姜汤洒了一地,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却出奇冷静。
“灼灼,你出去候着,别惊动人。”
崔钰裹挟着一身风雨,衣服虽然不至于湿透,可发梢上却已经挂上了水珠。
只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并非是因为外面的天气。
冥魅对上他那双阴鸷的眸子,心下了然,难怪灼灼会吓一跳。这么晚了,他这个样子突然闯进来,换谁都会吓着的。
“你怎么来了?”饶是如此,冥魅还是明知故问,她表面装得淡定,心中却如擂鼓一般。
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她没办法判断崔钰会是怎样的反应。
但总觉得不至于生气。
反正对于两人身份的差异,他是心知肚明的。那么自己是山野精怪,还是冥府帝姬,应该没有太大区别吧。
她之前也曾有过各种各样的担心,可是现在事到临头,知道怕也没用,倒不如坦然面对。
“是云兮告诉你的,还是”
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崔钰打断了。
“他是什么时候对你生出那样的心思的?”男人的声音没有温度,开门见山,像是一把利刃,寒光四射,惊得冥魅猛然抬起了头。
所以他不只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知道了那个秘密。
“你”一时有些语塞,冥魅站在原地,眼看着崔钰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却想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
“既然你是他的未婚妻,他又如何肯让你回来找我?”手指攀上了她的脸,冷冷的,带着夜雨的潮湿感,让人很不舒服。
后退了一步,冥魅第一次在崔钰面前生出了逃离的心思。
她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充满哀伤,待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左眼瞳仁已是血红一片。
目光灼灼地看着崔钰,冥魅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美艳而又诡异,仿佛虚幻的影子,和实体若即若离。接下来,女子后退一步,彻底脱离了汝南公主的躯体。
崔钰眼见着面前人的五官一点点消失了,只剩下一张惨白空洞的皮囊,而在这躯壳的背后,站着真正的冥魅。
伸手扶住倒下的李字儿,冥魅让她躺在了自己怀里,低头看着那具没有脸的尸身,轻抚过那依然有温度的细腻肌肤,龙蜒草的粉末一点一点渗进肌理,使得本来没有了血色的脸复又有了生气。
“他哪里肯成全我们,不过是用我十年前骗你的把戏,重新偷龙转凤罢了。”
“哥哥想让我心甘情愿嫁给他,所以允许我用李字儿的身体借尸还魂,这一世我只有十二年的光景,十二年后,我的梦圆了,也就醒了。”
自此尘归尘土归土,崔钰仍是崔钰,冥魅则是泰山府新的府君夫人。
“所以这皮囊不过是道枷锁,是他同意我回来的条件,而你能得到的只是汝南公主,不是我。”
淡淡地说完这一切,冥魅将李字儿扶坐在妆台前的坐茵上,起身继续道,“很荒谬对不对,兄妹结合在你们凡人眼里是失了伦常,极为龌龊的事对么?”勾勾唇角,她的笑容异常苦涩,“可是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妥,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眷成为夫妻,也可以正常诞育后代。”
“神明的身体可以摆脱疾患,却摆脱不了诅咒。”
“这是泰山府的诅咒,只是,我的父母甘之如饴,我的兄长趋之若鹜,唯有我,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