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百一十八章 无缺(1 / 1)扶摇微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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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了足利义晴,今川义元又去见了细川晴元,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堂堂的幕府管领。传闻他早年也曾是英武过人的武士,可如今却是一副公卿贵族的打扮,连举手投足间都是朝中风气,甚至还不如足利义晴——想来也是远离战事许久了。不知他是被这京都的风气同化了,还是在功成名就后已经丧失了进取之心,自甘堕落。

“管领自己的家务事,还得外人来帮忙,实在是看笑话了,坏事传千里啊……”细川晴元似乎有着浓厚的上位者情绪,端着架子对今川义元道:“感谢今川家对管领家的援助,真让人想起当年应仁之乱时,你的先祖父不远千里提兵上洛,为我细川家的东军奋战的事迹啊。”

“管领殿下谬赞了。”今川义元于是也配合着细川晴元打着官腔,“这是作为幕府家臣该做的。”

“要是所有的家臣都和今川家一样想就好了。”细川晴元冷笑了两声,话里话外的敌意已经不再掩饰,“刚走一个木泽长政,又来一个三好筑前,简直和他父亲一样没有分寸,不把主家放在眼里啊。之前在京都,若不是你们今川家的人即时请我们出来收拾局面,那三好筑前就打算一个人独揽平叛的功劳,顺便收拾我细川家在京都的部队,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管领殿下……”见细川晴元忽然把话说的这么直接,今川义元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没什么好避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好家如今已经是功高震主,简直就是第二个木泽长政,更何况三好长庆那孩子对我有着怨愤,一直觉得当年我也参与了逼死他父亲。”细川晴元甩了甩手,仿佛在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到时候若是三好家想要以下克上,不知道今川家是否还会如同这次这样伸出援手呢?”

“承蒙管领厚爱,只是今川家和近畿相隔千里,中间又有不少敌对势力,恐怕难以成行。”面对细川晴元如此赤裸裸的拉拢,今川义元也有些不适应,便适当地婉拒道。

“无妨,当年你先祖父不也是千里上洛吗?我会帮你们疏通关节的,给你们上洛腾出道路,只管来便是。帮我平定了逆贼三好,就让你们今川家当关东管领,也算是犒劳你们今川家历次为幕府征讨关东。”细川晴元毫不客气地给今川义元画了个不切实际的大饼上杉家哪是说取代就取代的,但他不知道这对于不在乎功名而言的今川义元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多谢管领殿下。”但见细川晴元都说到这份上了,今川义元也只得谢恩。

·

事情都办完了,也到了离京的时候。除了太原雪斋和武田弘信继续留在京都负责后续的工作后,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等人都踏上了归途,中御门宣秀、山科言继、一条兼正几位好友也赶来相送。作为今川家帮助近卫植家扳倒木泽长政、稳住太政大臣之位的回报,这几个今川家在朝中的代理人的官位也是水涨船高——据说都会升到从三位左右的中纳言。

“恭喜诸位荣升啊。”今川义元笑着给童年玩伴们打趣。

“承芳不也是荣升了?”山科言继也是笑着回礼,“据说承芳你是从四位下治部大辅,武田家的殿下是正五位上大膳大夫。”

“从四位下?之前不是说是正五位上吗?”今川义元没想到自己还多升了半位,这对于武家而言可是不小的跨越。应仁之乱以来,一般的地方武士大名,升到顶也就是五位了,很少会有继续往上的机会。

“你这次的表现,让相国殿下和朝中的公卿们很满意,据说太子殿下也为你美言了。”中御门宣秀小声说着从友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所以就说动了陛下,给你多晋了位阶。没想到啊,太子殿下一向不问政事,这次却突然为了你开了金口。”

“哈?若是有幸,以后去拜见一下吧。”今川义元自己也是惊讶不已。

“你的任命,应该是过几个月会派人去骏河宣旨,准备好迎接吧。”中御门宣秀说着说着自己也摇了摇头,“不过你一向附庸风雅,精通礼仪,还有雪斋大师在,这种事情应该不用我们操心。武田家那边也有三条家的女儿,问题不大。”

“为什么不是现在直接宣旨?刚好我们人在这里啊。”一旁的武田晴信插嘴,问出了一个在公卿圈子里有些没常识的问题,大家便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出去传旨可是肥差啊,大家抢破头才能搞到一次机会呢,这次去今川家和武田家的传旨,我可是志在必得啊!”一条兼正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大大咧咧地道:“平时在京都,俸禄都是紧巴巴的,吃饭都不敢铺张。要是去传旨啊,那就是大名好吃好喝地供着,谁不乐意?都不愿意回京都了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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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众人,今川家和武田家的使团就径直离开。春日正好,沿途的风景也是秀美,令今川义元看得都有些出神,不仅喃喃道:“没想到有如此美景……”

“你不是都看过一次了嘛……几年前走的也是这条路吧……”银杏在身旁嘟囔着,说话有气无力,仿佛没睡醒一般——没错,此刻的她已经把整个身体瘫在了马背上,抱着马脖子,枕着马的鬃毛,眯着眼睛在打盹。

“可能是上次回来的时候,一想到旅途结束时,就要和你分离,心下悲怆,再美的景色也无心观赏。”今川义元回头看向银杏,眉眼间的爱意和那意外有些撩人的话让银杏脸色一红,噘着嘴嗔怪道:

“我困了,骑不动马了,先生背我吧。”

“怎么这么快就困了?才起床没多久吧。”今川义元笑着挖苦了一句。

“没有金平糖吃就会困。”银杏指了指自己干瘪的布包——后来买的不少金平糖已经被这小馋猫快速地吃完了。

“困了就睡吧。”

于是,今川义元策马来到银杏身边,把后者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让银杏坐在身后。银杏立刻像一只小猫咪一样软软地靠在了今川义元背上,双手环在身前,闭上眼睛,快速地进入了梦乡。今川义元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着银杏的手,感受着身后女子有节奏的呼吸起伏。

“早知道在堺町多买点金平糖了。”今川义元有些遗憾地长叹了口气,看向身旁的武田晴信,“下次能买到金平糖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等以后我打下了天下,就把堺町封给五郎,你和姐姐住到那里,想吃多少吃多少。”武田晴信大笑着夸下海口,朝着今川义元竖了个大拇指。

“一言为定!”今川义元也是大笑起来,伸出手,和武田晴信使劲撞了下拳。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真好啊,这就是朋友的感觉吗?

从小,今川义元就住在寺里,唯一亲近的人是大他几轮的老和尚太原雪斋,周围同龄的小沙弥们虽然也会一起玩,但都知道眼前的人是今川家的四公子,所以都对今川义元毕恭毕敬的,谈不上什么朋友。

到了京都,倒是遇上了中御门宣秀、山科言继、一条兼正这些年龄相仿的玩伴。但同样,他们也知道今川义元是强力大名今川家的子嗣,而他们自己的家族却都是仰仗今川家的。那面对“金主”的公子,自然是不敢忤逆的,偶尔调侃一两句就点到为止了,很少会有朋友间的嬉笑怒骂。再加上这些公卿们家教甚严,装束和举止也都很古板,和今川义元跳脱不羁的性子不大合得来。所以虽然算是熟悉,但也没有到朋友的地步。

回了骏河当家督,离“朋友”这个概念也就越来越远了。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家臣,不敢不守礼数,对今川义元都是诚惶诚恐。哪怕是没什么架子的朝比奈泰能、赤井黑高、吉良玮成等人,心里也都明白主从之分,从不逾矩。所以今川义元虽然看似过得逍遥自在,但其实颇有一份“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像他这样的大名子弟,注定是交不到朋友的吧。

除非你能偶然在非正式的场合,和另外一个同样交不到朋友的大名子弟结交——这就是今川义元的幸运,他认识了武田晴信。

同样是强权大名的子弟,同样继任了家督,年龄也相差无几——这是今川义元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一个遇到的可以平辈相交、彼此间没有高低贵贱的“朋友”。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得罪了对方,也不用顾虑对方不敢说话。所以会有吵架,会有争吵,但更多的是彼此陪伴的信赖和惬意。那些说不出口的观念和理想,却可以和武田晴信畅谈。

所以今川义元格外珍惜武田晴信,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唯一的朋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在武田晴信于信浓屠城时,今川义元才没有决心阻止的吧——他不想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但这是乱世武家,两位大名间的友谊又是何其脆弱?万一有一天,今川家和武田家成为仇敌,这份友谊还能保持下去吗?

“呐,虎千代。”今川义元于是忽然开口,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要是有一天,今川家和武田家被迫敌对的话,我们就打一场君子之战吧。”

“君子之战?”武田晴信满脸困惑。

“彼此之间约定时间、地点和人数,在公平的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对决,不伤害百姓,不为难俘虏,打赢的一方也不要追击,打输的一方也不要负隅顽抗,根据胜败来决定战后和议的条件。”今川义元提出了理想中的战斗——或许这只存在于奈良时代以前,当然,他的重点还是最后那句话:“我们两个也不要撕破脸皮,就像战场上惺惺相惜的宿敌武士那样,在战后把酒言欢。”

“哈,别想了,那我肯定会在约定时间的前几天,带着两倍的人数去奇袭,然后趁你病要你命一路追击,直接把今川家灭国。”武田晴信大笑着挖苦着今川义元的设想,“在做梦呢?哪有那么打仗的,还把酒言欢呢?”

“哎……”今川义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对,虎千代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别担心这些,我不是说了,哪怕灭了今川家也会留你一命,把你请到踯躅崎馆来当食客,给我吟诗作对的嘛。”武田晴信看今川义元的情绪竟有些低落,便拍马来到今川义元身边,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背。

“一言为定哦。”今川义元被武田晴信的话给逗笑了。

“不过啊,要是五郎你还活着,我估计也不敢对今川家动兵。”武田晴信看向今川义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说真的,我会忌惮你。你很强,只是因为你那古怪的洁癖和善良,所以你竭尽全力地约束着自己的能力,不肯作恶。如果真把你逼急了,让你毫无顾忌地施展所能,甚至把你之前用来约束自我的那股可怕的精神力也加倍地拿来战斗,估计没有敌人能招架得住吧?”

“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今川义元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郁闷。

“所以啊五郎,好好活着,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对今川家动手。好好活着,不准死,听到没?”武田晴信在今川义元的胸口狠狠捶了一拳,但似乎又觉得这话太过肉麻,对一个男人而言实在是有些羞耻了,便又立刻补上了后半句:“你要是死了,我在几年内就把你的今川家侵吞吃抹干净。”

“好,我们一起好好活着。”今川义元感激地看了眼武田晴信,随后也觉得自己有些肉麻,尴尬地别开脸去,“但你天天行不义之事,说不定哪天就暴毙了呢。”

“少来,要暴毙也是你这天天和姐姐缠绵于床榻之间的昏君先力尽而亡!”

男人间的友谊,就是如此地别扭而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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