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内,萧风奕坐在金丝楠木龙纹宝座上,脸上的笑容随着消失在殿门口的那几道紫、绯身影,一点点淡去。
他睥睨着龙案上那份早已合起的奏折,又将其拿了起来。
里面的字,他早一个个刻在了脑子里。
尤其是那句,“晋王禁于内侍省思过两年,已知其错,今国家危难,晋王有领兵之能,当允其戴罪立功”。
晋王萧风博,是萧风奕同母胞弟,身高六尺二寸,姿貌雄伟,是他们一众兄弟中最高的。
其猿臂善射、弦不虚发,能征善战,曾颇受百官敬畏,是萧风奕入主东宫后最大的威胁。
后因他被言官参在封地“违反制度、规格比照天子,有不臣之心”,才被先帝成景帝自封地诏回,软禁于内侍省,萧风奕得已放下这块胸口的大石。
看着手中奏折,萧风奕目光逐渐阴沉。
终究是斩草未能除根。
想着,萧风奕手上不觉使劲,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弯曲,握着的奏折随之皱在一起。
“好一个‘已知其错’。”
萧风奕低声自语,然后他手一松,奏折落在龙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像回应了他的话语。
轻轻的,软绵无力的砸在胸口,不致命,却让他又膈应又难受。
龙案下首,躬身立在左右伺候的两个小太监,感受到了骤变压抑的气氛,交叠在腹部的手不安间越握越紧,掌心都是汗。
同时二人将头埋得更低,以图降低他们的存在感,唯恐一个不慎惹恼皇上,被拿来出气。
可其实他们,谁都未见过萧风奕打骂宫人,单纯只是对上位者本能的畏惧。
无关于坐在宝座上的人,是严肃,还是和善,对他们而言,都是威严不可犯的存在。
就在二人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余光撇到宫女芷鸢端着一盏茶,从容的走进殿来,才略松了一口气。
芷鸢行至龙案前,屈膝行了一礼,才绕至龙案右侧,将参茶放至萧风奕右手侧。
彼时萧风奕神色已恢复正常,左手肘支在龙案上,正闭着眼,反手用中、食指夹着山根。
萧风奕感受到身旁细微的动静,侧头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道完美而熟悉的下颚线,一个“阿”字就脱口而出。
却在看到整个侧脸后,没了下文。
芷鸢屈膝又福了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陛下操劳了一下午,要不要奴婢给您按摩,舒缓下疲劳。”
萧风奕没有说话,闭目靠到了宝座座背上。
芷鸢扬手挥退了立在两侧的小太监,才走到宝座后,抬手替萧风奕揉太阳穴。
在芷鸢娴熟的指法按摩下,萧风奕整个人慢慢放松了下来。
芷鸢见氛围不错,含笑小声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萧风奕眼倏地睁开,抬眸看到的是芷鸢满是关切的桃花眼,目露失望的坐了起来。
芷鸢见状,忙走到前面跪下,“奴婢口不择言,还请陛下责罚。”
萧风奕面无表情,问道,“你可是想服侍朕?”
芷鸢羞红了脸,胸口小鹿乱撞,娇声道,“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福分。”
萧风奕继续问道,“无论朕怎么对你?”
芷鸢有些听不懂,却有种说不出的心喜,垂头算是默认。
虽觉无趣,萧风奕还是道,“那你今晚便来北玄宫寝殿伺候吧!”
萧风奕居北玄宫,北玄宫寝殿伺候,对宫女来说,算是皇上召幸的含蓄说法。
芷鸢听到萧风奕终于点她侍寝,喜出望外,满眼兴奋地抬眸看了萧风奕一眼,又害羞地埋下了头,“奴婢遵命。”
音落,正好有小太监自殿外走进来。
小太监行了礼,恭敬禀报说周齐海已从离宫回来,休整仪容后正往这边赶来。
芷鸢此刻满心欢喜,脑子里想的都是晚上要准备什么,才能一举抓住萧风奕的心,才不想让离宫那人坏了好心情,识趣的退下了。
周齐海到议政殿后,将顾露晚说要选妃和决定两日后回宫的事,都报给了萧风奕。
萧风奕听到后,少有惊讶的失神了片刻。
等缓过神来,萧风奕扯了个笑,不经意问道,“她想做什么?”
周齐海心里咒骂了不中用的江东一句,硬着头皮,埋头小声提醒道,“是否因齐王……”生母?
话未说完,周齐海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扫向自己,忙收了口。
萧风奕冷笑一下,问道,“皇后可有按时服药?”
周齐海点了点头,“药一直没停过。”
说到这一点,周齐海估摸萧风奕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而这一点,他早已询问过开方子的太医。
周齐海道,“奴婢曾问过太医,太医说本开的是慢性药,短时内是看不出效果的。
而之前碧珠在时,皇后娘娘凡事顺着性情来,并没有压制自己,所以在离宫修身养性时,会给人性情变好的错觉。
而最近皇后娘娘听了陛下的教诲,想抑制其本性,与药性相抗,性情才会越发狂暴。”
顾露晚如果在这里,听到周齐海将她“办乖解决碧珠”,和“作妖为找能为她所用之人”二件事,解释的这般合情合理,肯定会对周齐海,表示大写的佩服。
萧风奕默了默,“如此,那药暂时先停了吧!”
周齐海躬身应“诺”。
在萧风奕看来,无脑的人很难以常理断之,而想要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只能掌握她更多的动向。
“皇后最近给靖安侯的信,可有异常。”
周齐海摇头道,“和以往一样,都是说一些生活趣事,和希望靖安侯打胜仗,能回来看看她。”
萧风奕挑眉,“最近没写?”
“写了。”周齐海跟在萧风奕身边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皇后对杏园落水只字未提,倒是谈及了陛下,说从未有人如陛下般,如此耐心的在旁指点过她。”
几句话加在一起,味道就有些变了,以前希望哥哥战胜归来,或是单纯因为想念。
现在做了皇后,希望哥哥战胜归来,恐有想找个靠山,向皇上施压的嫌疑。
但做这个事情的人,如果是顾露晚,就很难让人相信,她有如此复杂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