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男子,形气羸弱,手握折扇,穿着素净的灰蓝直缀。
在即将入夏,人人都换上纱衣的时节,他外面还罩着狐裘斗篷。
是以,他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很虚弱,仿佛盈盈一握,便能握碎似的。
但虚弱之下,他还是个十分清俊的青年,眼睛大而亮,苍白的唇微微勾起,化解着他脸上冰雪,给人感觉很是亲和。
让人不自觉就想靠近。
“阿朝见过王爷。”阿朝腿脚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颔首问候。
秦莫第一轮失利,转而欢欢喜喜蹦着跑到萧风浅跟前,亲热道,“爷,您怎么来了。”
萧风浅抬手就拿金折扇敲在他头顶上,“就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秦莫一手拿着机关鸟,空着的手揉着头,对着萧风浅嬉皮笑脸的讨好道,“怎么会,属下在这等爷,就为能见您一面。”
阿朝含笑解围道,“王爷莫要再吓他们了,不然阿朝真只能枯坐在这院中,数飞鸟了。”
萧风浅笑着走过去,“他们这那是来陪你,就是在闹你,就先生你好脾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闹好啊!”阿朝道,“这样才显得阿朝宝贝,王爷没看走眼。”
萧风浅目光温和,看阿朝就跟看招人疼爱的弟弟一样,“今日天气不错,我推先生去园中走走。”
阿朝欣然接受,“那有劳王爷了。”
秦错让开位置,萧风浅将金折扇别在腰际,推着轮椅往外走。
秦错秦莫两兄弟一冷一热,见状就要跟在后面,被萧风浅回头横眼一扫,定在了原地。
齐王府里能锯的门槛都锯了,不能锯的,和有台阶的地方,都加了坡道。
阿朝的轮椅,一路可以说是畅行无阻。
园中花落过半,但依旧五彩分呈,蝴蝶翩跹其间,蜜蜂辛劳穿梭,还有花落冒出枝头的小果,俨然一副春夏交替的祥和景象。
萧风浅一路过来,都只关心着阿朝的身体,还说等天在暖和些,带他去郊外转转。
“再暖,天就该热了。”阿朝笑,“王爷有话就直说了吧!无需对阿朝如此见外。”
萧风浅大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阿朝会心一笑。
萧风浅接着道,“今日定了,一个半月内不出意外,我就会启程前往北境,依我的意思,先生还是在府上先将养好身体,届时再到北境追寻我也不迟。”
北境多风寒,他担心阿朝羸弱之躯,会病的更频繁。
阿朝问,“王爷叫阿朝什么?”
萧风浅答,“先生。”
虽然他总忘了这一点,但这一点无可否认。
“那便是了,王爷引阿朝为谋士,阿朝该当蒙恩图报。”
阿朝娓娓转道,“但这只是世人的说法,王爷大可不必往心里去,王爷也知阿朝这副残躯,撑不了几年了,与其缠绵病榻,不如戎马倥偬。
阿朝想去北境建功立业,是私心,跟着王爷去能免于兵火,安坐帐内,说到底还是阿朝占了王爷的便宜,是以阿朝厚着脸皮,请王爷了却阿朝夙愿。”
心有凌云志,奈何身残破。
同去北境这事,萧风浅已劝过阿朝多次,但素日好说话的阿朝,在这件事上,却从不松口,哪怕是敷衍搪塞,都不愿。
也是,满腹才学,谁又想被埋没。
萧风浅不再劝,阿朝好奇道,“具体日子,要怎么才能定下来?”
但凡能看清局势的人,都知萧风浅是皇上派去北境最心仪的人选。
可派过去,和这人在北境能不能站稳脚跟,是两回事。
所以这才久久没有成行。
萧风浅依旧推着轮椅缓缓前行,边走边道,“皇后与我定下一月之约,说是只要我武艺、骑射胜过她,她便会替我在靖安侯面前开路。”
他在轮椅后看不到阿朝的表情,但他能明显看到,阿朝原随意搭在膝盖骨的手,这会因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萧风浅见状,忙停下,侧身一步站到轮椅旁,蹲下身,关切道,“先生是腿疾犯了吗?身上可有药?是我鲁莽,不该随随便便推先生出来。”
阿朝脸上本就没有血色,看不出状态好与不好,感受到萧风浅真挚的关怀,他咳嗽两声后,淡淡笑了起来。
“老毛病,痛一下就过了,吓到王爷了。”
萧风浅并没放下心来,“再是老毛病也马虎不得,我推先生回去,让朝夫人好好看看。”
轮椅正好停在一开得正艳的绿樱花树树下,一阵风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恰如下了一场樱花雨。
阿朝“唰”地展开折扇,接住了三两落花,道,“春要尽了,难得出来,王爷再推阿朝往前走一走吧!”
萧风浅不忍拒绝他的请求,但又担心他身体受不住,确认道,“真不疼了?”
阿朝含笑点头。
“那先生再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萧风浅紧张的心稍缓,站起身,目光才落在阿朝的扇面上,扇面上飞白书一字“晞”,缀着樱花,顾盼生辉。
他盯着那个字,才缓和的脸色又是一僵,久久才找回声音。
“先生竟连飞白都擅长,看来改日我也要找先生好好请教了。”
阿朝收了扇,笑道,“飞白讲究力、速并济,的确适合王爷,但阿朝已再写不出了。”
萧风浅又推着阿朝在园中逛了一会,眼看阿朝精神气不佳,绕了条道,便将人送回了翠然堂。
从翠然堂出来,萧风浅这才揪了秦错、秦莫两兄弟去清风馆。
他与二人说起,去北境的时候,兄弟二人有一人要留守都城。
二人听后异口同声问道,“先生去吗?”
萧风浅不答,直接抬脚将二人踹出了车厢。
到清风馆时,才得知长清午膳时分出去,到这会近酉时,要掌灯了还未回来。
萧风浅独自待在没有主子的房间里,也不见外。
让人上一壶茶,一人坐在矮几旁,下棋。
长清见他在屋内,下意识将左手背到了身后。
萧风浅头都未抬一眼,“拿出来吧!”
长清清了下嗓子,“王爷要拿什么,清听不懂。”
萧风浅还在自己与自己对弈,毫不迟疑道,“你左袖袋里,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