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榆梨村还有几分料峭寒意。
陈清费劲地动了动手指,半倚在井边,第二次试图睁眼,依旧失败。
村尾井边围着一圈人。
“没把她撞死吧?可真是晦气!别死在井边啊。”
“都怪你,怎么不轻一点?这小贱蹄子本就没几两肉。”
“明明你推得更重!不对,我根本就没碰到她!谁让你们······”扎着两条粗辫子、脸蛋黑红的胖妞欲言又止,恨恨道。
耳边一群聒噪的青蛙叽叽呱呱,陈清恨不得一巴掌给他们拍到几米开外。
陈清第三次试图睁眼······
“诶?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动了!”
“说了没事!她刚撞上井沿的时候,我还探了探她的鼻息。”说这话的人暗暗地舒了口气,刚刚就她推得最重。
“呼吸很弱,还有一口气。要不我们去叫里正吧?”胖妞忧心道。
二红推开一把胖妞,但没有推动。胖妞讪笑了两声,自己并脚朝后跳了几步,给二红让了位置。
“叫什么里正,要去你去!我要是陈清,我还不如早死早投胎。”
二红尖酸刻薄的声音在陈清的耳旁嗡嗡嗡。
陈清忍无可忍,无意识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版的脂粉浓郁的脸。陈清嫌弃地打量了她一眼,皱了皱鼻子,随即又闭上了眼。
睁眼好累!
心情很差!
声音像公鸭一样难听就算了,还长得这么丑。
可忍?
不可忍!
陈清闭着眼睛,冲着二红站的方向,重拳出击,一拳头过去,把丑哭了的二红给打哭了。
二红是真的被陈清这一拳锤懵了。她刚要放开嗓子嚎,陈清嫌她吵,闭眼又是一拳,直接把她给锤晕了。
围着的一圈人目瞪口呆。这是软包子陈清吧?啥时候有这脾性了?
关键是瘦不拉几的姑娘咋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以前别人欺负她时,也不见她发飙啊,总是一副畏畏缩缩、柔柔弱弱的模样。
二红晕了,围着的小姑娘们面面相觑,也不继续聒噪了。谁知道陈清还会不会继续发疯呢?
陈清觉得世界都清净了,现世安好,周围也感觉不到杀气,很安全。
于是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头一歪,睡着了。
······
陈清再次醒来,是在一张老旧的硬木板床上,硌得她背疼。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啾啾。
没有摸到小啾啾。
等等?她不是已经结束了组织安排的最后一个任务吗?
她光荣地退出了组织的群聊。返家途中,她在超市买了一袋可乐味的WW碎冰冰,回家后吃了一根。
然后困意席卷而来,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所以其实她不是困,而是······
陈清眼神瞬间萎靡,没想到自己连这点防范意识都没有。也许以往的警惕心被向往自由的心蒙蔽了罢。
难怪那个超市只有一袋可乐味的碎冰冰,其余的都是些陈清看不上的水果味。
对她常去购物的超市和饮食偏好都了如指掌,还能是哪些人呢?可真是讽刺啊。
陈清表面上是m国某医学研究所神龙不见首尾的所长,隐藏的身份却是m国国安局的分队长,常年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在完成了组织布置的最后一次任务后,她想靠着以往攒下的钱好好躺平了过日子,不想再风里来雨里去了。
组织本来也答应得好好的,却在最后反悔了。
看来有人不想让她带着秘密离开组织,安然退场。
既来之,则安之。上辈子为组织风里来雨里去,太累。可以重来一世倒也尚佳。
换个环境也挺好,何况她还有着自保的本事,到哪里都不愁。
······
陈清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原主小姑娘也叫陈清,和她一样力大无穷,却是软弱可欺之主,从未动手揍过人。
陈清一家是从外迁来榆梨村的,父亲陈石闰给了里正一笔钱,买下了村尾的这处小院,还买了两亩水田,两亩旱地。一家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陈清对迁来榆梨村之前的事印象不深,刚到榆梨村时,她才五岁。只是依稀记得,在大都时,别人好像称呼父亲为陈都督?左右记不清了罢。
榆梨村的大姓是李、孙、赵三姓,村民们宗族观念很强,也很排外。
陈清的父亲年轻力壮,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他经常带着村里的大汉去深山打猎,所得来的猎物可以拿去镇上换钱。
在陈石闰来榆梨村之前,村民们只敢在山的外围狩猎,打一些兔子、野鸡、麂子、白鹭之类的小野货。他们从不敢进深山狩猎,深山里常有老虎、狼等猛兽出没,还有七星毒蛇,被咬一口可不得了。
陈石闰武艺高强,徒手打虎不在话下,有了他的带队,村民们也敢往深山里跑,所得猎物,陈石闰占大头,其余进山的人都能分一杯羹。
有了利益的牵扯,陈清一家在村里的地位直线上升。排外的村民也接纳了陈清一家的存在,农忙时,还会给陈清家搭一把手。
去年年关时节,陈石闰为补贴家用,独自一人进深山打猎,三天都没返家。
陈清的娘余氏花了半两银子托村人去寻,村人只在悬崖之下找到了陈石闰的外衫和中裤,都已经被野兽撕扯得不成样了,破破烂烂。
而陈石闰,尸骨无存。村人只带回了他的衣物。
余氏感觉天都塌了,哭晕了三次。还是里正做主,给陈石闰做了个衣冠冢。
余氏整天垂泪,夜不能寐,一个月后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了12岁的陈清和4岁的陈濯。
陈清不会侍弄农事,双亲过世后,开春她便将家里的两亩水田和两亩旱地租佃给了同在村尾的邻居赵氏夫妇,等秋日丰收了再收四成的租子。
她在院子里开了点荒土种菜,春日里去山上采点小笋和蘑菇,靠着家里的余粮,倒也勉强能养活自己和弟弟。
“陈清,你这小贱蹄子,给老娘出来!”大门外传来了尖酸刻薄的女声。
哟呵,泼妇骂街。
陈清眼眉一挑,拖拉着一双草鞋,走出了大哥的步伐,准备去开门。
陈濯手里还握着几株杂草,仰头看着姐姐,轻晃了一下陈清的手,小声道:“姐,还是别开门了吧,外面可是李二婶子啊!”
陈清心中掠过几分柔软,弟弟这是怕她应付不过来。
前世孑然一身,这辈子多了个弟弟,老天待她不薄。
陈石闰和余氏老来得子,本也是捧在手心娇疼的,奈何二人先后离世,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姐弟二人便尝遍了人间冷暖,见识了人心寒凉,就连陈清原与孙公子定好的亲事,也岌岌可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濯心疼姐姐,便也承担起了力所能及的家务。平日里,家中除草、煮饭、喂鸡等活计都被他包揽了。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陈清家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李二婶骂的话越来越难以入耳,围观的村妇们也跟着起哄,宛如池塘里的一群野鸭在嘎嘎乱叫。
李二婶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陈清家的木门,“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长辈来问话也不知道开门迎接!”
“也不看看她那样,瘦不拉几的,指定不好生养!”
“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怎么当得了秀才娘子,如何立得起门户?”
“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早些给合适的人让位,孙公子一家和村里的小姑娘都会念着她的好。”
谁家没有几个适龄的姑娘?
孙二郎在年后的童生试中一举考中了秀才,才14岁啊,礼部派遣下来巡视的主考官对其赞叹有加,钦点他为头名。
14岁的秀才,八月就可以参加秋闱,离举人老爷只有一步之遥了。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
应该说是全县都找不出一个,孙二郎中的可是头名,食享的是禀生粮。上次县衙小吏到孙家来送粮食,大伙可都看见了,白花花的大米,比外面粮油铺里的米质量好太多了。
陈清若知道她们的想法,定会嗤之以鼻:呵!秀才而已!
这个时代的秀才大致相当于后世211的本科学历,在人才辈出的医学研究所,陈清可是看花了眼。
进所的最低标准是医学博士,而且对第一学历的最低要求就是211,还得有科研成果。陈清前世作为医学研究所的所长,觉得孙二郎的本事有几分不够看。
看样子,妇人们是把孙二郎当成了香饽饽了,奈何吃相太难看了。
村妇们都是人云亦云的,此刻在这里起哄还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暗示吗?孙二郎才一个,也不够给这么多妇人做女婿的。
看来这孙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古人诚不欺我: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陈清给了陈濯一个安抚的眼神,按捺住自己想要撸他头发的冲动,大步跨向大门口。
陈清放下木栓子,猛地拉开大门。
单手撑靠在大门上的李二婶一屁股摔进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