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如今是这等情形,真是苦了你……”
陈萼说了一句话,心中难免有些歉意,说道:“若是我当初不和佛门争高低,将陈江流培养成另一种样子,只让你做一个金蝉子投胎转世,你或许会简单的多,不至于这样受苦。”
玄奘原本与陈萼的确没有太多感情,此刻听他这样说,倒是对陈江流口中的“父亲大人”又多了一层理解。
至少坦率坦荡之处,远比佛门的佛陀与菩萨要强。
我成为金蝉子?
玄奘回想脑海中金蝉子的模样,便微微摇头:“陈施主不必这样说,贫僧能如今一样冷静思考,慢慢分析,多半还是因为你的培养。”
“若只是成为金蝉子,便是一叶障目、不见世界之大、只知道佛法,也是一种悲哀。”
陈萼见他这样说,也是心中微动:“那陈江流与金蝉子只在你心中?你可以将陈江流放出来与我见面吗?”
玄奘微微摇头:“这却是不可,无论是陈江流还是金蝉子,只要有一个占据身躯,另一个必定你死我活般拼杀到底。”
“以贫僧的孱弱身躯,到时候定然又要昏死过去。”
陈萼闻言,却是不由地略作思索。
玄奘、陈江流、金蝉子这三股思想在玄奘身躯之中的交错,只能算是临时、暂时的态度。
若是没有外力帮助,随着玄奘踏上西行路,金蝉子的思想必定还会缓缓增加、觉醒更多,进而将玄奘、陈江流全部吞吃掉。
西天取经的过程,就是金蝉子觉醒、成佛的过程。
为了此时还能冷静思考的玄奘,更为了,从小养大的陈江流,陈萼必须要做这一点外力……
心中这样想着,记下此事,陈萼对玄奘说道:“看来你心中的情况还真是特别,要解决这件事,以后我给你想一想办法。”
“现在我们先来说一说,定光欢喜佛与大势至菩萨这一次前来所为何事。”
“玄奘,你有金蝉子的思想,是否知道金蝉子的来历?”
“我不知道,还请陈施主为我解惑。”
玄奘说道。
“那我就从头为你说起……”
陈萼将金蝉子乃是如来佛祖座下弟子,遭贬投胎东土大唐,今生今世特意要完成西行取经;陈江流从出生之前,便已经定下要去当取经人,去西天取回大乘佛法,教化东土大唐。
玄奘听到这里,面上不由苦笑:“亏我听到陈江流讲述,说我们出家之时就注定要去取经,心中还在惊讶不已。”
“如今听来,却是更加惊骇,原来这件事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定下。”
“只不过,陈施主,你这样说也算是空口无凭?可有什么证据?”
“不得对父亲大人无礼!”陈江流在他心中喝道。
玄奘假装没有听见,继续看着陈萼,他想知道陈萼是否也会说出那种跟定光欢喜佛一样“一戳就破”的理由来。
“证据,其实也并不难。”
陈萼微笑道:“我陈萼于贞观十三年中科举状元;同年,朱丽华怀孕;贞观十三年,我赴任江州,贞观十三年,你出生。”
“也同样是贞观十三年,你长大成为高僧玄奘,如今还是贞观十三年。”
“因为要等待取经大事,东土大唐度过了多少个贞观十三年,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证据吗?还有,为什么你年纪轻轻却有这样名声,当真是你自己聪慧到名满天下?”
玄奘怔住,脑袋轰然一片。
良久良久,他才意识到:陈萼说的都是真的……他是从出生一来,就注定要去西行取经的。
“我……应该去西行取经?”
他看向陈萼。
陈萼平静注视着他:“你怕是推脱不得,佛门的这场戏唱到这里,谁敢阻拦,都必定会惹来佛门全力以赴。”
“就如同在江州,我出家那一日?”玄奘问道。
“是。”陈萼说道。
玄奘默然,他很想问一问当初是谁胜谁败,不过到底还是忍住。
最终,他想起之前询问定光欢喜佛的问题。
“大乘佛法,真的能拯救世人吗?”
“陈施主,你神通广大,可曾见过念诵佛法而国家成为极乐之处的?”
“若是真能如此,玄奘自然不惜此身,愿为大唐千万黎民百姓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经。”
陈萼微微摇头:“玄奘,你熟读经义,心中既有我教养的陈江流,也有金蝉子;如今应该明白,常人所说极乐与佛陀所说极乐,大不相同。”
“若是你真想看一看,不妨路上去看,自己去思考。”
“我说的再多,终究不如你亲眼去看。”
玄奘茫然片刻,没想到曾经与佛祖为敌的陈萼,居然没有趁此机会诋毁佛门与佛祖。
他本以为陈萼会冷嘲热讽,却也没有听到。
更令他茫然的是,此时此刻,无人给他更多建议。
佛门让他去取经,直接找上他:金山寺的长老与和尚,也定然劝他取经;陈萼没有劝他取经,只是说他推脱不得……
大唐皇帝李世民,似乎也等着他做决定。
金蝉子在心中说着:“去取经乃是功德大业,何必犹豫不安?”
陈江流也叹了一口气:“你终究推脱不掉的,佛门志在必得;父亲大人让你路上看,让你自己思考,肯定另有原因。”
不对……
不对……
玄奘只感觉头昏脑胀、天旋地转,勉强才能站住,但是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就像是,心里面缺了一点什么;就像是焦渴难耐,只差那一口冰凉的井水。
我要不要取经?我应该去西天大雷音寺吗?
我是不是要取经——
正昏昏沉沉间,感觉房间光线一暗,玄奘抬头望去,房间口站着高大健壮、相貌丑陋的朱丽华。
朱丽华眼中带着慈爱的眼神,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玄奘心里面忽然涌出了暖流,感觉那缺少的一块补上了。
紧走几步,他来到朱丽华的面前,跪下问道:“母亲,我该不该去西天取经?”
朱丽华听到这一声呼唤,立时红了眼睛。
“我的孩儿……”
她叫了一声,却又强行忍住泪水,收回想要怀抱孩子的手臂:“玄奘法师,你是大德高僧,如何能问我这样的无知妇人呢?”
玄奘缓缓摇头:“他们说的都不算,只有母亲对我最好,我听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