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阳平州府内晚睡,是他的妻弟秦邵赶过来,从榻把他叫醒。
曹操本来素有头疾,故而睡得极浅,此时秦邵半夜将他叫醒,他精神更为萎靡, 以凉水洁面后,仍然头目恍惚,直至秦邵详说状况,曹操从榻鱼跃而起,失色问道:“何告如此之迟!既如此,则河南危矣!”
说罢, 他仓促穿衣披甲,到城外召集帐下诸军士, 又派人去通知不远处的关羽, 点齐兵马,也不等河南军赶来,自己便风驰电掣般朝濮阳行去。曹操此行亲领虎豹骑先行,四百里的路程,他一日夜便赶完了,终于赶在更苍军之前先进入濮阳。
只是刚到濮阳,句阳令任峻又给曹操带来一个坏消息,说济阴太守张超不敌贼军之下,率众向北奔逃,竟为贼军射中两箭,一箭在背脊,一箭在脚踝,虽没有当场毙命,但其长史臧洪护送其到句阳时,张超便因流血不止,渐渐死于马。
张超本是广陵太守,是曹操挚友陈留太守张邈之弟, 因讨董之事主动迁于济阴, 前年酸枣各军联合,多是他居中联系,故而声名极盛,曹操能入主兖州,其与有力焉。因此,曹军下得闻张超的死讯,心底都如有苦水泛出,悲伤不已,又纷纷自发地为张超恸哭哀悼,以至于濮阳下一片惨淡。
曹操对这种情形极为不满,他把军士们都集合在城南的高台,高声说:“昔年,马伏波曾云: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何能卧床在儿女子手中邪!今日,张使君为平乱殉国,正是英雄的死法,若要纪念他,应该是男人的鲜血,而不是女人的眼泪!”
士卒们都觉得有理,这才重整士气。但曹操知道此时敌情不明,尚不是决战时机,便留大部在濮阳等待关羽,自己则南下离狐,迎回张超残部。此时曹操弃马,亲自扶棺步行四十里,与济阴数百残卒北还濮阳,等他到时,关羽部与张邈残部也都抵达濮阳。
几日之间,天翻地覆,三人相顾无言。张邈细看张超的遗体,见胞弟躺于棺椁内,穿一身赤色戎装,戴虎卉冠,配铁钉带,双目紧闭好似沉睡。张邈搓揉着张超失去温度的手掌,落泪说:“平日常说为国捐躯,在自己身倒不觉如何,但孟高一走,我也觉得自己死了一次了。”这番言语是多么哀伤啊,曹操闻言也为之落泪,对他承诺说:“便是不惜这身性命,我也定然为孟高复仇。”
于是又召开军议,与众人讨论如今形势。以当今形势,大将军刘备尚在南阳整军,而东郡太守夏侯惇与山阳太守曹仁被围困于东缗昌邑二城,除去东郡之外,兖州已称得举州沦陷,而若要尝试反击,敌众我寡之下,则未免显得有些无稽了。
这番情况下,治中从事陈宫进言说:“孙膑有云: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而如今敌进如风,侵略如火,骤破二郡之下,兵锋如海,举州震撼,可谓其势已成。依我之见,我军先须避其锋芒,再做打算。”
众人闻言,都觉得有理,这时候济北相鲍信却说:“敌军如此声势,兵数岂止我军两倍?围攻之下,又岂是我等欲避可成?当今之计,唯有趁敌军未合,先为力胜!我军先破济阴之敌,救出元让、子孝,再回击陈留之贼,必可全胜!”
曹操闻言热血沸腾,连声说:“正该如此!男儿当做鹰搏之态,即使不成,又岂能做守户之犬?”
陈宫听了这话,只能来又劝道:“明公慎重,如今若失一招,军心丧失,兖州则无有立足之地啊。”
曹操闻言大为不满,想起去年数月来的战事,又想起陈冲刘备这数月的功绩,胸中一股意气无法抒发,竟怒道:“若公台如此畏战,便可坐留此处,于城头看我等国家忠臣出战,到底是如何破阵杀敌的!”
如此话语,简直是直骂陈宫不忠不孝。陈宫也是好强之人,脸色顿时涨红,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发作。而曹操话一出口,自己也后悔了,他知道陈宫说得也是忠正之言,加自己能够在兖州站稳脚跟,陈宫可谓功不可没,而平日随军征战,陈宫也从不畏难,自己刚才那番话未免太伤人心了。
但曹操极好面子,便是明知自己错了也不吭声,还是荀彧出来缓和气氛。他前说:“公达所言有理,如今贼军兵众,不可硬折其锋,当以守城为。然明公之意,乃是守城虽可,却非固守,敌军数倍于我,待其包我四面,军中唯有落败,又当如何求活?势必出城先分其势,而后轻兵袭之,如此才可保东郡无虞。有何相争之处呢?”
曹操这才借着台阶说:“文若所言,正是我方才所想。”然后又对陈宫道歉道:“公台,我为人轻率,还望你莫怪才是。”
陈宫这才面色如常,缓缓说:“只求明公知我一颗赤心,便别无他求了。”
当夜,曹操与鲍信、关羽率六千骑士再次南下。他们从句阳越过濮水,南下到定陶一带。此时定陶城已插满了更苍的旗帜,曹操在城下仰望,自知无力攻城,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了些本土的黄巾打探消息,才知道管承主力已去围攻昌邑。
攻城不得,觅战也不可得,曹操心中无奈,只能又退回濮阳,根据敌军形势再看下一步的策略。
又过了三日,两郡如石沉湖水般渐渐地没了消息。既没有敌军攻克昌邑、东缗的消息,也没有敌军前来攻打白马、濮阳的消息,这令人极为费解。曹操觉得不能继续坐观变化,于是尝试改打陈留。
孰料刚过燕县半日,双方就在封丘北面的林野间相遇了。
这是一场完全意外的遭遇式野战,管亥携六万之众正往酸枣前进,而曹操领六千骑士出现在他的侧翼,并且遭遇的地点是一片密林,双方军队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硬碰硬地接战。
此时,管亥作为依仗的武阳营此时在大军后尾,直面曹军的大多数更苍军士都是步卒,且在林野里,弓手们难以瞄准马匹,军官们也难以指挥包抄。
与之相比的是,曹操此时所带尽是轻骑,每人都携带有斫刀与弓矢。奔驰在林地里,骑兵的箭雨犹如落叶般拍到敌军的脸,很快便是一地的哀鸣呻吟声,这时候,他们再用斫刀切断尚未咽气的喉咙,在大部队变阵完成之前,他们已把滴着血的头颅挂在马鞍,只丢下了寥寥几十具尸体,便飞一般地撤走了。
斩获近千人后,曹操极为高兴,兴起之下,竟在马跳起了舞蹈,让众士卒为他喝彩,以致于不小心被一根树枝刮伤,在下颌处划了一条口子。但他毫不在意,只在出林之后,令部下在道路两侧埋伏,若身后有追兵追击,他们便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再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管亥并没有派军追赶,他只是指挥军队收敛死者遗体,而后加速离开林野,自己则与武阳营亲自殿后。出林之后,他们宁愿多走弯路,也要绕开深山密林,于次日入驻酸枣。此后也毫无北东郡的动向。
如此举动令曹操大为不解,他回到濮阳,又与荀彧商议,说道:“若贼军无意进取东郡,则当派兵留守陈留雍丘,而后与济阴贼军合力,并拔昌邑、东缗。若敌军志在东郡,则当兵围燕县白马,包围濮阳。如今他屯兵酸枣,不进不退,岂非不智至极吗?”
荀彧这几日揣摩更苍意图,却品出几分味道来,他分析说:“明公何故言论止于兖州?放眼兖州,酸枣确无大用。但放眼天下,当年屯兵酸枣,联合天下义士,策划进取京畿的,不正是明公您吗?”
曹操闻言大惊,当即拿出地图反复观看后,良久后才迟疑道:“若是如此,亦有难解之处,贼军若图河南,岂能视东郡如无物,置刀剑于颈节?”
荀彧伸手拿过地图,手指豫州说:“兖州有今日之患,正是我等以为豫州有袁术庇佑,贼军必不能自此而攻兖州,方才庙算失策。如此可知,贼军中定有奇士,观其谋篇布局,无不包藏四海,元机孤映,岂能以常理视之?”
说到这,荀彧将手指移到冀州,对曹操郑重说道:“若我所料不差,贼军与河北尚有援军,不久便将南下兖州,主攻东郡,彼时,我等不仅自顾不暇,甚至有倾覆之危,请明公思之慎之。”
曹操看向荀彧手中所指,一时间汗如雨下,本欲张口反驳,说自己与袁绍亲密无间,必不至此,但话未出口,脑海中顿时浮现雒阳乱前,袁绍的所作所为。若是袁绍与更苍沆瀣一气,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一时间,曹操手握腰间倚天剑,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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