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飞率部回撤后不久,张杨部随即为曹操中军所击溃。而后方司马防的河内军正在轮换,尚未来得及填补战线,结果上党军被冲散之后,阵线顿时大坏,在中部形成了浩大的溃军,汉军队伍全然不复行列,连同皇甫郦部、司马防部也裹挟一起,一并向南溃退。
刘备不料局势瞬间败坏,心中极为担忧,就问护卫中军的徐州刺史张羡说:“如今尚能战否?”
张羡也知道形势紧急,对刘备说:“事急矣!我军若是现在往南撤退,恐怕全军都将不复阵列,我等也要葬身此地了!明公,我愿率众北拒,以重刑明律,贼军也疲乏,今日击退过去,就是黄昏,他们也要收兵,那我军明日还能整军再战!”
刘备深以为然,将麾下五千晋阳军调三千给张羡,并将中兴剑赐予张羡说:“我之生死,今日都仰仗将军了!”
此时天色已然向晚,暮色朦胧,张羡自知此行定然是九死一生,就向刘备讨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谏议从事朱皓唱《大风歌为之壮行,张羡随即领翻身上马,高呼一声“壮哉”,便领众向北驰去。
北面的豫州军刚好迎面撞上来,张羡便令部众将随身带的木头都插在地上,设置一道简易的拒马,并派令兵上前,齐声对前来的溃兵们说:“不要退!退不能活命,往北还能反败为胜。”
那些溃兵们熙熙攘攘地挤在拒马前,声音高高低低地混在一起,对张羡道:“算了吧,关将军都败了,还能有什么转机,往南跑,我们这么多人,他们哪里杀得完?”
张羡闻言大怒,当场就令手下兵卒射杀前面的这些溃兵,自语道:“你们若想自寻死路,那就去投水吧。”如此一来,溃兵只能改向东西两面溃逃,而张羡则收拢了少许残兵,正要做再战之势。而尾随而来的曹军看到汉军竟还能反击,也都露出踟蹰之色。
孰料这时候,在南面的汉军大部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整个战局。
建平将军董承得知汉军前线不利,左翼又遭到曹军横击,知道汉军已经到了极为危险的局面。他心中却大喜过望,心想:我如今率众在最后处,刘备左右支拙,定然无力再制衡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他便对部下下令说:“贼军势强,我军已败,此时正当全军返函谷,以图来年再战。”命令一下,董承部众齐呼“我军败了”,随即率众脱离大队,往西南奔去。
董承这一退,周遭的汉军不明所以,只能见到傍晚时分,有一大部士卒仓皇撤走。他们俱皆惊惶,相互言语道:“莫非贼子在后路也有埋伏?”谣言越传越广,陈王刘宠与冀州刺史袁谭闻言,也随即脱战而走,继而引起了整个后军的不战自溃。
而此时刘备见张羡挡住曹军,心中稍稍安慰,又不禁担忧关羽,心想他如今安危如何?一时间惆怅而不能饮水。他正要派朱皓去看看徐庶所部的战况,结果军师从事皇甫坚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手脚颤动,他说:“明公!大事去了,后军都溃散跑了,各部都乱了!”
“什么!”刘备大惊失色,半晌才怒道:“自晋阳建府,收集东西兵卒,我皆以国士之礼相待,俸禄兵粮,从不敢稍有拖宕。如今竟然临阵弃我而逃!”
说罢,刘备斫刀而起,欲亲自去看。此时,法正、朱皓、孟达、还有荀攸、陈群都涌过来。法正说:“败局已定,众难复用,请明公赶快退回东都,令陈公张邈等人守河南,迟则一战而丧天下!”
说罢,他当即拥刘备上马,刘备尚还犹豫,据鞍不动,对众人说:“可翼德、云长、元直、镇东等部该当如何?”
荀攸说道:“只能让镇东先行殿后,我等稍整军势,随后跟上!”而法正则已然急了,伸手在嘴里吹出尖锐刺耳的呼哨,抽鞭猛打乘马,留影马当即腾空疾驰而去。沿途汉军步卒抛矟弃甲,举火而逃,四周野外火光连绵不绝,壮观无比。刘备与亲随飞驰而过,见此情形,不禁涕泪长叹:“本欲举火归故乡,不想竟狼狈西归,我该如何去面见庭坚呢?”
刘备如此率中军撤离,便是彻底让张羡与徐庶所部陷入了绝境。
张羡见主帅已然撤离,不明所以,但仍然誓死抵抗,可部众的战意却低沮至极,曹骑们越过马拒,杀入徐州军中时,可谓所向披靡,很快就将汉卒切割成数部,张羡也深陷重围之中。
因张羡腰挂漆金的御赐中兴剑,曹军都知晓他是汉军高官,于是有二十余人来围着他攒刺。马很快被刺死,张羡也只能下马步战,又激战数个汇合,一个曹兵戳中了张羡,沿着铁甲与裙摆的间隙划破了一条大口子,随着长戟往外抽出,里面的肠子都跟着流了出来。
一些晋阳兵见主将受伤,便试图过来为张羡解围,但终究不能突围过来。张羡自知必死,也懒得去揽肠子,而是从腰间抽出御剑,挥手将流出的肠子截断,继续与曹兵死斗,曹军见此形状,也不由得恐惧后退,只是围着张羡,却不再上前。张羡对此笑了两声,便拄着箭坐在泥地上,呼了两口气,随即没有了动静。
而另一边,徐庶仍在督战,西面的败势他已止住,正面虽呈梯式节节后退,但曹仁到底兵少,即使率部数次冲锋,也已精疲力竭,实在冲不动了。故而徐庶在两面实行包夹和齐射,到底用兵力的优势将曹仁打了回去。
但这于大局形势无补。
刘备后撤的消息很快也传到徐庶耳中,他闻罢,面色如常,只是派使者对来援的张飞说道:“今日之败,是我谋划不周的过错,想要反败为胜,已是不可得了,当务之急,当是全军而退,君侯带的多是骑兵,乃是我军中精锐,不可轻弃,我麾下多是步卒,欲逃也难得,所以君侯当先西归,我自率部殿后。”
张飞得知消息后,回说一句“珍重”,也不再留恋战场,率部自东南撤走。
徐庶便携众且战且退,将随军带来的箭矢全部射出去。曹仁不知缘故,还道眼前的汉军要率众搏命了,于是便停止冲击,与汉军保持两箭程的距离,一面与曹操汇合,一面观察徐庶的破绽。
此时天色已完全昏黑,曹军在远方屠戮着未来得及逃掉的汉卒,而汉军诸将都聚集在一起,做最后的军议。徐庶对身边的拓跋匹孤、拓跋力微、黄忠、射坚诸人说:“此时夜色已至,月光未明,大概是最后逃亡的机会了。你们趁贼军未及反应,挑选些精锐,都去追明公吧!”
众人吃了一惊,都劝阻道:“徐君乃是霸府智囊,我等俱死,也不当令徐君有损,徐君当先行才是!”
徐庶却摇首说:“三军因我在,才不致溃退,我若先逃,你们能挡贼军吗?”众人皆哑然。
随后徐庶又劝慰说:“老师还在长安,只要有他在,府中哪里会缺智囊?你们才是军中的栋梁,勿要多说了,快去吧,来日还多得是你们厮杀的时候,你们早走,我也能伺机逃脱,你们再犹豫,就都死在此处了!”
众人皆知其苦心,不禁流泪拜谢,当晚就点出三千精兵,趁着昏暗的夜色悄声离去了。
此时的徐庶所部多已受创,能战的大约只有八千余人。故而徐庶将这八千能战之士聚集一处,其余伤员都放他们歇息,叮嘱说:“若贼军来,可奉兵降之。”而后他亲自巡视属下,问他们道:“我今与诸位同死,可有遗恨?”汉军皆高声答说:“与徐从事同死,不恨!”徐庶闻言大笑。
曹军等了两个时辰,见徐庶所部一直驻在此地,既不后撤,也不投降,终于决定于夜中进行终战。曹军骑士们没有妄发异动,而是举着火包抄汉军两翼,将其尽数合围后,才派人问道:“你们是何人所领?何不归降我军?河内的司马公、徐州的昌将军,还有你们河南关老虎,都向我军投诚了。若能弃暗投明,元帅未尝不能放尔等一条性命!”
徐庶闻言,便从军阵中站出来,对曹军使者说:“都是战场上跑马厮杀的汉子,何必蛊惑人心?今日之败,罪全在我,我甘愿一死,但要辱我节操,我绝不罢休!”
投降的司马防听那声音,对曹操说:“是霸府的智囊,徐长史啊!明公若得他相助,大业易兴耳!”
曹操捂着受伤的肩膀,对司马防哈哈笑道:“司马公真是惜才之人啊!”他随即又叹息道,“可惜,徐元直的才能我自然也见过,但他是义士,终究不能为我所用,便还是成全他罢。”
说罢,他传令击鼓,在月色之下,曹军向汉军射出暴雨般的箭矢,在将大部分人射倒在地后,骑士们再上前冲杀砍刺。一直等到第二天天明,曹军在尸山中辨认汉军的首级,一名曹兵发现徐庶被尸体压倒在血泊中,手脚受了数箭,胸口还有些许若有若无的起伏。
但曹兵没有救命的意思,他贪图徐庶手中的云龙玉抉,趁左右无人注意,先割掉了徐庶的头颅,再夺下这玉抉揣进衣裳内,继而向上级领功去了。